第二天下午,赵雅靓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李家沟教学点。
夕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张舒铭看着身旁步履轻快的赵雅靓,想起昨日溪边的场景,嘴角不由扬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打趣道:“赵大科长,今天这么积极过来,该不会又是惦记着那片‘灵丹妙药’吧?”
赵雅靓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倏地飞起一抹红晕,她嗔怪地瞪了张雅靓一眼,嘴角却也是弯的:“去你的!想得美!我今天是来办正事的。”她扬了扬手中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数码相机,“昨晚缠着我爸问了半天,又跟我妈通了电话。你猜怎么着?我爸说,地方志里面还真有记载,提到我们青石镇周边的深山老林里,历史上确实以出产一种叶带银边、花香清幽的素心兰而闻名,古人称之为‘青石素’,据说曾是贡品,只是近几十年来几乎没人见过了。”
她一边调试着相机,一边继续说着,眼神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我妈听了更上心,在电话里跟我强调了半天兰花鉴赏的门道,什么瓣型、叶艺、香气,复杂得很。但她特别提到,如果叶片边缘真有稳定的银边,那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叶艺’表现。所以,”她拍了拍相机,“我特意借了局里最好的相机,趁着光线好,给这些兰花好好拍一套‘标准照’,发回去让她和她那些专家朋友仔细瞧瞧。万一这里面,真藏着宝贝呢?”
张舒铭被她的话也勾起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青石素”和“贡品”的说法,让他觉得这片寂静的苗圃瞬间充满了传奇色彩。“真有这么神?那我们可得好好找找。”
于是,在暮春温暖的夕阳下,两人化身为专注的“植物侦探”。赵雅靓对摄影显然更有研究,耐心地调整着角度和焦距,力求拍出最清晰的叶片和植株形态;张舒铭则依照她转述的“寻宝指南”——叶缘是否有银边、叶片姿态是否挺拔优雅、假鳞茎形态是否饱满等特征,在郁郁葱葱的兰丛中仔细搜寻、辨认,将一株株“候选目标”指给赵雅靓。
“这丛!你看它的叶子边缘,是不是好像有点不一样?”张舒铭蹲在苗圃边缘一处靠近潮湿山壁的角落,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喊道。
赵雅靓立刻凑过去,逆光下,那几丛兰花的叶片边缘似乎真的流淌着一道极细的、若隐若现的银白色光泽。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屏住呼吸,从不同角度按下了快门。特写、全景、叶背细节……两人配合默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共同探寻未知的紧张与激动。
几天后,元佩茹教授的回信终于抵达。赵雅靓第一时间带着打印好了电子邮件来到了李家沟。
元教授在邮件开头温和地肯定了苗圃里其他兰花的良好品相,认为它们颇具市场潜力。然而,信读到中段,她的语气陡然变得郑重而急切:
“靓靓,舒铭,最令我和几位老友感到震惊的,是你们拍摄的那几丛生长在山壁角落的兰花(已在附件照片中用红圈标出)。尽管照片存在逆光,但叶片边缘那道若隐若现的银白色镶边,与文献中记载的、已失传数十年的‘青石素荷’的叶艺特征高度吻合!再结合景哲之前提到的本地志书记载,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邮件里附上几张模糊的黑白老照片和线条严谨的手绘稿。图中的兰花叶片挺拔俊秀,银边清晰可辨,所开的花朵是标准的素心荷瓣,形态清雅,气韵高洁。元教授继续写道:“‘青石素荷’对原生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若此次发现能够得到证实,将是植物学界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展!但目前仅凭照片无法最终定论,必须见到实物,尤其需要观察其开花形态。你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务必保护好那几丛兰花,切忌移植或对外声张,一切等我联系好专业机构前去实地鉴定之后再说。”
读完邮件,赵雅靓和张舒铭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参与历史的兴奋感。那丛被李老师多年前无意间从山壁移栽而来、看似寻常的兰草,其背后竟可能隐藏着如此惊人的价值!
“天啊……‘青石素荷’……”赵雅靓深吸一口气,喃喃低语,“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令人振奋的消息还在后面。元教授的回信不仅带来了关于“青石素荷”的石破天惊的猜测,还附上了一份对苗圃中其他兰花的详细评估。评估指出,除了那几丛疑似珍品的兰草,李瑜晴老师苗圃中还有几株瓣型规整的传统春兰和叶艺出众的蕙兰,也颇具市场潜力。
此前,张舒铭已精心挑选了几株长势最旺、品相最佳的兰花,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清晰的照片。这些照片通过赵雅靓传到元教授手中后,又被转发给几位资深的兰友鉴赏。反馈很快传来,结果令人振奋:其中两株品相极佳,属于传统名种,瓣型、色泽、叶姿都属上乘,加之在李老师的精心养护下,植株健壮,生机盎然。几位行家评估,若遇到合适的买家,在广州、上海等地的兰展或专业兰市上,极有可能卖出高价。具体价格虽需看现场竞价,但保守估计,一株卖到数千元甚至更高也并非不可能——要知道,在故事发生的2002年前后,国内兰花市场正经历着一轮罕见的投资热潮,一些名贵品种的成交价屡创新高,甚至不乏“一株兰,一套房”的极端案例。
张舒铭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元教授说得对,在专家最终确认之前,这是最高机密。我们必须更加小心地看护好这些花了。”
……
夕阳的余晖将教学点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孩子们都已放学回家,祠堂里只剩下张舒铭在批改作业。寂静被一阵急促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电话铃声打破,里面传来李瑜晴老师的声音,信号依旧不好,断断续续,背景里似乎还有医院的隐约回响。
“张老师……听得见吗?……手术……贝贝的手术……很成功!”
尽管信号模糊,但那句“手术很成功”却清晰地撞进张舒铭的耳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颤。悬了多日的心,这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巨石,稍稍从喉头落回胸腔,但喜悦之余,那份沉重的压力并未完全消散。他深知,对于贝贝这样的病情,成功的手术只是漫长康复征程的第一步。
“太好了!李老师!这真是太好了!”张舒铭对着话筒提高音量,确保对方能听清,“您和贝贝都辛苦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李瑜晴似乎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却也充满了新生的希望:“嗯……医生说非常顺利,贝贝很坚强……醒了还问张老师好……真的太感谢您,还有您姐姐,陈医生、赵科长……没有大家……”感激的话语因信号和情绪激动而再次变得零落。
“大家都很牵挂贝贝,看到孩子好,比什么都强。”张舒铭赶紧宽慰道,他能想象电话那头李瑜晴百感交集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后,李瑜晴的声音再次传来,喜悦中掺入了一丝现实的沉重:“医生说了……后续……还要长期吃药,定期检查,营养也得跟上……这花费,就像细水长流……我这点工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份对未来经济压力的深切忧虑,即便通过失真的电话线,也依然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张舒铭握紧了听筒,脑海中瞬间闪过那片幽香的兰花花田,以及赵雅靓当时颇为肯定的评价。他斟酌着用词,对着话筒说道:“李老师,您先别为这个事太焦虑,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正好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他尽量清晰地描述:“前几天赵科长过来,看到教室后面您悉心照料的那片兰花,赞不绝口。她说这些花品相很好,在一些爱花人眼里是很有价值的。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问问,看看能不能通过合适的途径,将这些兰花换成一些资金,也好贴补贝贝后续的治疗费用?”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张舒铭能想象李瑜晴此刻复杂的心情——那些花,承载着她太多的记忆与情感。
过了好一会儿,李瑜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点燃的希望:“那些花……真能值钱吗?……那都是些普通的山花……”
“赵科长是这么说的,她在这方面有些见识。当然,具体价值需要专业评估,也得找到可靠的渠道。”张舒铭肯定地回答,“如果您同意,我请赵科长帮忙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门路或者感兴趣的爱好者。至少,我们先了解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您看行吗?”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李瑜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的声音:“张老师……如果……如果这些花真能帮到贝贝……我……我同意!就是,太麻烦您和赵科长了……”
“不麻烦,李老师,能帮上忙就好。”张舒铭松了口气,“那我们就先这样定。您安心照顾贝贝,这边的事情交给我。等有了确切消息,我再联系您。”
“哎,好……好……谢谢,谢谢您……”李瑜晴连声道谢,声音中充满了感激。
……
有了理论武装,两人开始了行动。第一步是“摸清家底”。他们对照资料,在苗圃里仔细甄别李老师之前种下的和后来移栽的兰花,果然又发现了不少“潜力股”:几丛瓣型不错的春兰,几株带明显爪艺的蕙兰。当然,最让他们心心念念的,还是角落那几丛疑似“青石素荷”的宝贝,更是呵护有加。
接着,张舒铭想出了一个“惠及乡里”的主意。这个主意得到了赵雅靓的赞同。他们立刻行动,通过村里的喇叭和上门走访,公开向村民收购品相好的野生兰花。“乡亲们,家里房前屋后、山里挖来的兰花,品相好的,我们教学点苗圃按株收购,价格公道!”他制定了简单的分级收购价:普通型花5-10元一苗;叶片有明显特色(如宽厚、有暗纹)的15-30元;带花苞、瓣型疑似不错的50-100元;特别奇特的,面议。这个价格在当时的山区,对于村民来说,是一笔不错的意外之财,又不会高得离谱引发过度采挖。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山坳。村民们热情高涨,纷纷将自家房前屋后、深山挖来的各式兰花送到教学点。那段时间,教学点门口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花草集市。张舒铭和赵雅靓就在苗圃边摆开桌子,一本正经地当起了“鉴赏师”。他们现学现卖,场面既热闹又有些滑稽,一边现学现卖地拿着放大镜看叶脉、辨瓣型进行初步筛选,一边登记付钱。他们收到了大量普通兰花,但也惊喜地发现了一些“漏网之鱼”:一位老人从人迹罕至的山崖背回来的一丛叶形奇特、带有明显“蛤蟆皮”斑纹的蕙兰;一个放牛娃在溪谷深处发现的几株花色罕见的春兰……每一次发现,都让他们心跳加速。一位老奶奶送来的一丛叶形飘逸的兰花,经元教授远程看图,疑似是某个传统名种的下山草,当即给了200元高价,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