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职工宿舍,赵磊正躺在床上养伤,后腰的淤青还没消退,稍微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看到张舒铭脸色阴沉地走进来,他赶紧坐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跟王福升吵架了?看你这脸色,怕是没讨到好。”张舒铭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床沿,把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 王福升和张明那些不堪入耳的龌龊对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两人颐指气使的威胁,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还有那明摆着报复的 “整理仓库” 命令,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说得平静,眼神里却藏不住翻涌的怒火与深深的无力。
赵磊听完,靠在床头,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你呀,就是太冲动了。王福升是什么人?心眼比针鼻还小,报复心比毒蛇还狠。他让你去整理教具室仓库,根本不是让你干活,就是想让你在那又脏又乱的地方磨掉锐气,累垮身体,最后知难而退,主动滚出青石镇中学。” 他顿了顿,想起那间仓库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忌惮,“那仓库我两年前去过一次,里面堆的全是几十年的破旧桌椅、发霉的旧课本和废弃教具,灰尘厚得能没过脚踝,墙角到处是老鼠洞,夏天虫子乱窜,冬天寒风刺骨,没半个月根本整理不完。而且他肯定不会派任何人帮忙,全得靠你自己,这不明摆着刁难你吗?”
“半个月就半个月,就算是一个月、两个月,我也能扛下来。” 张舒铭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眼神却异常坚定,只是那坚定背后,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无奈,“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是李小军。他才十五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要是真的辍学去砖厂打工,这辈子就毁了。我是他的老师,却保护不了他,连他的学业都守不住,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他是厂矿县的高考状元,是海东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曾以为凭借知识和能力能改变一切,可真到了这偏远的乡野,面对王福升、刘大虎这样的强权与恶势力,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力单势微,连一个学生的学业都护不住,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去劝劝他吧。” 赵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后腰的淤青被牵扯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皱起,“我跟他谈过几次,这孩子懂事,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也明白他娘的不容易,或许能听进去我的话。”
正说着,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又像是带着几分犹豫。
张舒铭心里一动,下意识地以为是陈雪君来了 —— 早上多亏了她解围,此刻或许是来看看赵磊的伤势,又或是担心事情的后续。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带着几分期待拉开了门。
可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凉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边角都有些磨损了,显然用了很久。
他弯腰捡起帆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几分微凉的触感。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旧课本,书页边缘有些卷翘,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旁边还有三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朴素的蓝色,以及几支包装完好的黑色钢笔。他拿起其中一本笔记本,扉页上没有署名,只写着一行清秀工整的字迹,笔锋利落,却透着几分温柔:“给李小军,知识能改变命运,别放弃。”
张舒铭的心里瞬间一暖,一股暖流从心底蔓延到全身,驱散了些许疲惫与无奈。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送的 —— 除了凌薇,没人会这么做。凌薇性格冷淡,不善言辞,平时在学校里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就连打招呼都只是简单的点头示意,可谁能想到,她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如此善良细腻的心,一直默默关注着学生的处境。
早上在教学楼走廊碰到她时,她只是冷淡地说了句 “上课了”,就转身匆匆离开,原来她一直在暗中留意着李小军的事情,还特意翻找出旧课本,准备了新的笔记本和钢笔,悄悄送到了门口,连面都不肯露。
“是凌老师送的吧?” 赵磊看着帆布包,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她虽然话少,性子冷,但心却特别细。上次我受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李婶给我送了瓶红花油,说是一个女老师托她带的,特意嘱咐不要留名字,怕我觉得尴尬。我当时就猜是她,除了她,学校里没哪个老师会这么细心,还这么低调。”
张舒铭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帆布包合上,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凌薇的这份善意,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他此刻灰暗的心境,也让他多了几分坚持下去的勇气。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坚定:“等会儿我就去李婶家,把这些东西给李小军,再跟他好好谈谈,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回学校。”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合作社的老周说今天下午结提成,大概有一百多块。我想给李小军买件新衣服,他身上的衣服都洗得发白了,还打了补丁;再买点营养品,这孩子最近受了太多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得补补身子。”
“我跟你一起去。” 赵磊挣扎着想要下床,双手撑着床沿,脸色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正好我也想看看李婶的情况,顺便帮你劝劝李小军,多个人多份力。”
张舒铭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把他推回床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不用了,你好好养伤。你这腰伤要是加重了,反而给我添乱。我一个人去就行,你放心,我一定能把小军劝回来。”
下午的阳光渐渐柔和了些,张舒铭用老周给的一百三十五块收购提成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小卖部给李小军挑了一件蓝色的运动服、两袋奶粉一包饼干。
拎着东西,张舒铭朝着李婶家走去。一路上,他看到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早上拆棚子的事,眼神里满是愤怒与畏惧。有人看到他,主动打招呼,语气里带着感激与同情:“张老师,你可当心点,刘大虎和王福升那伙人,没什么不敢做的。”
张舒铭点点头,笑着说了句 “谢谢”,心里却更沉了。他知道,村民们心里都清楚是非黑白,却因为害怕报复而不敢站出来,他这个外来的老师,孤身一人,想要对抗这盘根错节的恶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到了李婶家,院子里一片狼藉。李小军则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筐,里面装着石头和泥土,正在修补被推倒的院墙,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看到张舒铭来,李小军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铁锹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低下头,避开张舒铭的目光,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想要躲进屋里,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小军。” 张舒铭快步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把手里的帆布包递了过去,语气温和得像春日的细雨,“这是凌老师让我给你的,里面有课本和新的笔记本,她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学生,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学业。” 他又把手里的运动服和奶粉递过去,“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还有奶粉和饼干,平时记得喝,补补身子。”
李小军迟疑着接过帆布包,慢慢打开。当看到里面整齐的课本、崭新的笔记本,还有那行清秀的字迹时,他的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砸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李婶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走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哽咽着说道:“张老师,俺们对不起你,让你这么操心。小军,你听老师的话,明天就回学校去读书。妈就算去镇上捡废品,去地里多干点活,也一定供你上学,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李小军看着母亲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又抬头看向张舒铭满是期盼的眼神,肩膀微微颤抖着。他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妈,张老师,俺明天回学校。俺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报答你们,再也不让你们受别人的欺负了。”
张舒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小军的肩膀,眼眶也有些发热:“这才对。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咱们一起扛,别一个人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