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承光。
这名字是我那当了一辈子教书匠的爷爷给起的,承前启后,光宗耀祖。
可惜,我可能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上学那会儿,老师的粉笔盒里莫名其妙多出几只毛毛虫,班花的水杯里被偷偷加了半瓶醋,那十有八九都是我的杰作。
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成天不着家,对我的管教基本就停留在电话里。
“吴承光!你又给我惹事了是不是!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然后?没有然后了。
等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家,看到我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气早就消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在我几句甜言蜜语的攻势下,也溃不成军。
直到我高二那年,玩脱了。
我用化学实验室的边角料,调配出了一款“超级无敌浓缩臭屁弹”,在升旗仪式上,精准地投掷到了校长的假发上。
那味道,据说三天都没散干净。
校长当场就气得背了过去,我爸妈连夜从外地飞回来,提着果篮去医院给人赔罪,差点没跪下。
这次,是真完了。
我爸指着我的鼻子,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我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妈在一旁抹眼泪:“管不了了,真的管不了了……送老家去吧,让你二叔公好好管管你。”
二叔公。
一个只在我童年记忆里留下模糊背影的老头。
听说他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年轻时是民办教师,后来就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闲着没事就教村里的小孩认认字,在十里八乡都挺有威望。
我爸妈的意思是,换个环境,让二叔公那股子老派的威严煞煞我的锐气。
我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在我爸“再敢说个不字就打断你的腿”的咆哮声中,还是被打包塞上了去乡下的绿皮火车。
火车咣当咣当,晃了两天一夜。
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这个叫“吴家坳”的村口时,整个人都傻了。
泥巴路,土坯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牲口粪便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古怪味道。
这就是我未来生活的地方?
我感觉自己不是被“下放”,而是直接被发配到了某个鸟不拉屎的史前时代。
二叔公比我想象中要精神得多,背着手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身板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了?”
他上下打量我,声音不响,却沉甸甸的。
我撇撇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行李给我。”他也不多话,伸手就接过了我那重得要死的行李箱,单手拎着,像是拎着一捆大白菜,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无话。
农村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大型灾难片。
没有wifi,没有外卖,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二叔公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还只能收到两个台,一个台天天卖猪饲料,另一个台循环播放《渴望》。
更要命的是二叔公的规矩。
早上五点半必须起,跟他一起打一套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拳法,他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能强身健体。
晚上九点必须睡,不准看手机。
吃饭不准吧唧嘴,碗里不准剩一粒米。
我那些在城里养成的臭毛病,被他挨个敲打。
一开始我还想反抗,故意睡懒觉,故意把饭菜洒一桌。
结果,二叔公也不骂我,直接把我那天的饭给断了。
饿得我眼冒金星,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他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冷冰冰的馒头。
“吴家的子孙,可以没出息,但不能没规矩。”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头子,玩的是阳谋,硬碰硬我根本不是对手。
行,你狠。
我表面上服服帖帖,每天按时作息,指东我不往西。
但骨子里那股不安分的劲儿,却在疯狂地滋长。
城里那些小打小闹的整蛊,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对着一群鸡鸭鹅搞恶作剧?太掉价了。
我需要点更刺激的。
这天吃晚饭,二叔公照例喝着他的二两小酒,突然开口。
“承光,你来村里也有些日子了,村前村后你都逛遍了,但有个地方,你记住了,千万不能去。”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耳朵却竖了起来。
“哪儿啊?”
“后山那片乱葬岗。”
二叔公放下酒杯,脸色严肃了三分。
“那地方邪性,以前闹饥荒,打仗,死了不少人,都往那儿一扔。村里有几个不信邪的小子跑上去过,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有一个还傻了,整天在村里学狗叫。”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所以,你给我记死了,不管你有多好奇,那地方,一步都不准踏进去!听见没有?”
我嘴上乖巧地应着:“听见了,二叔公,我胆子小,打死我也不去。”
心里却乐开了花。
乱葬岗!
邪性!
发高烧说胡话!
这不比什么臭屁弹刺激多了?
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冒险乐园啊!
从那天起,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跟在二叔公屁股后面,帮他看店,帮他扫地,表现得比村里最听话的孩子还乖。
我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这周五,邻村的王大爷过八十大寿,请二叔公去吃酒席。
二叔公一大早就换了身干净衣服,临走前,还特意把我叫到跟前,不放心地叮嘱。
“我晚上才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把门锁好,别到处乱跑,特别是后山!”
他特意加重了“后山”两个字的语气。
我点头如捣蒜,就差指天发誓了:“二叔公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看着二叔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我脸上的乖巧瞬间被一抹压抑不住的兴奋取代。
机会来了!
我冲回屋里,从床底下翻出我早就准备好的“探险装备”:一个手电筒,半包饼干,还有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估摸着村里人都回家吃饭了,才鬼鬼祟祟地溜出家门,一头扎进了后山。
后山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青苔,一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
天色暗得很快,山里的风也凉飕飕的,吹在脖子里,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天的鸟叫虫鸣都消失了,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说实话,有点慌了。
我吴承光天不怕地不怕,但这种未知的、被二叔公渲染得极其恐怖的气氛,还是让我头皮有点发麻。
“怕个毛!都是封建迷信!”
我给自己壮了壮胆,打开手电筒,一束光柱刺破了黑暗。
我顺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眼前豁然一亮。
我,到地方了。
手电筒的光扫过去,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但坡上没有一棵像样的树,只有东倒西歪、高矮不一的土包。
很多土包前面,连块木牌都没有。
有的土包被雨水冲塌了一半,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空洞。
风吹过,旁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个人在低声耳语。
这就是……乱葬岗?
我握着手电筒的手,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心底的兴奋已经被一股寒意取代。
这地方,确实让人不舒服。
我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胆子,用手电筒四处扫射,想找点二叔公口中“邪性”的证据。
可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切,什么嘛,不就是个破坟地,吓唬谁呢……”
我小声嘀咕着,准备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证明自己“到此一游”,然后就赶紧溜。
就在我举起手机,准备拍照的一瞬间,手电筒的光,无意中扫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是一个已经被冲垮了一大半的土坟,在坟坑的边缘,手电光下,似乎有一点异样的反光。
不是石头,也不是烂木头。
那是一种……类似皮革或者油布的质感。
好奇心,瞬间压倒了恐惧。
我一步步挪过去,蹲下身,用手里的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浮土。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