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如同一道催命符。
永寿宫内灯火长明。
林晚栀伏在巨大的案几上，面前摊开的不是账册，而是皇城舆图与北境堪舆图。
烛火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老长，形单影只，却透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娘娘，李公公回来了。”
锦心低声禀报，引着面色凝重的李德全悄步而入。
“如何？”
林晚栀抬头，眼下是淡淡的青黑，目光却锐利如鹰。
“奴才派了最得力的人，扮作皮货商，混入了安国公府在幽州最大的货栈‘隆昌号’。”李德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明面上是收北地皮货、药材，运往江南贩卖。但奴才的人买通了一个老账房，酒后套出话来——隆昌号每隔三月，就有一支秘密车队，不走官道，专走山间小路，往北出关！货物从不入栈，直接由一队来历不明的护卫押送，去向不明。最后一次出货，就在半月前！”
“半月前……”
林晚栀指尖划过舆图上幽州的位置，正是第二批军粮遇袭的时间前后！
她心脏狂跳。
“货物是什么？护卫是什么人？”
“老账房也不知货物详情，只说箱子极沉，封得严实。护卫……”
李德全顿了顿。
“老账房说，为首的头领，右手虎口有一道陈年刀疤，说话带点幽州本地口音，但……偶尔会带出点突厥语的腔调。”
突厥人！
林晚栀瞳孔骤缩！
安国公府，皇后母族最坚定的盟友之一，竟然在偷偷向关外输送不明货物，且有突厥人参与！
这绝不是普通的走私！
“还有，”
李德全继续道。
“奴才也查了承恩公府和靖海侯府在幽州的产业，虽无如此明显的把柄，但其商队频繁往来边境，与几家背景复杂的货栈、镖局往来密切，资金流动巨大，且……与安国公府的‘隆昌号’有银钱拆借。”
一条隐隐的线串了起来：
以承恩公府（皇后母族）为核心，安国公府、靖海侯府等勋贵为羽翼，构建了一张庞大的、深入北地边境的商业-情报网络。他们利用商队做掩护，不仅可以走私物资，更可以……传递军情！
“娘娘，这……这可是通敌的大罪啊！”
李德全声音发颤。
“证据呢？”
林晚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一个醉鬼账房的话，做不了数。我们需要铁证——货物清单、往来密信、或者……人赃并获。”
李德全苦笑：
“娘娘，那些车队神出鬼没，路线隐蔽，每次护卫都不同，且明显是死士。想人赃并获，难如登天。密信更不可能留存。至于货物清单……恐怕早已销毁。”
时间，只剩七天。
线索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着铜墙铁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布谷鸟叫——这是影的暗号。
林晚栀精神一振：
“快请。”
黑影一闪，影已单膝跪在案前，肩头缠着渗血的布条，气息有些急促：
“娘娘，属下回来了。幽州那边，有发现。”
“讲！”
“属下暗中探查了军粮被劫地点附近的山道，发现了不属于我军制式的马蹄铁痕和箭簇残片，已秘密带回。更关键的是，属下抓到一个舌头，是当地一股悍匪‘黑风寨’的小头目。他招认，劫粮前，曾有一伙人找上门，许以重金，要他们在指定时间、地点，假扮突厥骑兵，袭击粮队。事成之后，那伙人便消失无踪。”
“假扮？”
林晚栀猛地站起。
“不是真突厥人？”
“是。”
影肯定道。
“那黑风寨头目说，那伙人虽极力掩饰，但口音是幽州本地混杂京城官话，行事做派，不像军中悍卒，倒像……豪门圈养的死士。而且，他们出示的信物，是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鸱吻纹！”
鸱吻！
豪门死士！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
不是突厥主力潜入，而是有人买凶扮匪，截断粮道！
目的不仅是延误军粮，更是要制造“突厥已深入腹地”的恐慌，打击前线士气，为朝中主和派造势！
而能做到这一切，且有动机、有能力调动死士、拥有“鸱吻”信物的，除了皇后及其背后的勋贵集团，还有谁？！
“令牌呢？”
林晚栀急问。
影摇头：
“那伙人谨慎，事后将令牌收回。但黑风寨头目说，他偷偷拓下了令牌纹样。”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清晰地拓着一个图案——与沈芸那枚令牌，一模一样！
“还有，”
影补充道，语气沉重。
“属下在探查时，遭遇截杀。对方武功路数狠辣，像是军中手段，但更为阴毒。我们的人……折了三个。对方似乎知道我们在查，已开始灭口清道。”
林晚栀心沉了下去。
对方反应太快了！
皇后（或“青鸾”）的势力，比想象中更深、更狠。
这枚拓印和黑风寨头目的口供，是重要线索，但依旧不是能扳倒皇后、牵连其背后勋贵集团的铁证。
他们完全可以推说是有人栽赃，甚至反咬一口。
十天，还剩七天。
她需要一击必杀的证据。
“娘娘，还有一事。”
影犹豫了一下。
“我们在撤回时，发现另一股势力也在暗中调查此事，似乎……并非皇后的人。他们身手极好，行事隐秘，目的不明。”
另一股势力？
林晚栀蹙眉。是皇帝的人？
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思忖间，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
萧景玄来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
林晚栀迅速将拓印纸和舆图收起，示意影隐匿。
刚整理好仪容，萧景玄已大步踏入殿中。
他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目光如电，直射向林晚栀。
“十日之期，已过三日。”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有进展？”
林晚栀跪下行礼，将李德全与影所获情报，择要禀报，重点强调了安国公府商队可疑、黑风寨受雇扮匪、以及遭遇灭口之事，最后呈上了那张鸱吻纹拓印。
萧景玄静静听着，指腹摩挲着那张粗糙的拓印纸，眼神深不见底。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他抬眸，看向林晚栀：
“你觉得，这些够吗？”
林晚栀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
“回皇上，这些线索足以指向安国公府，甚至其背后的承恩公府。但，要坐实皇后娘娘通敌叛国之罪，还需……直达天听、无法辩驳的铁证。比如，往来密信，或是……账本。”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
“臣妾怀疑，如此庞大的网络，资金往来、人员调度，必有核心账册记录。此物，必是皇后命脉，藏匿之处，定然绝密。”
萧景玄盯着她，忽然问：
“你觉得，会在何处？”
林晚栀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地方：坤宁宫、承恩公府、安国公府在幽州的秘密据点……最后，一个地方定格在她脑海——皇陵！
先帝陵寝，守备森严，常人难以接近，却是最好的藏匿之地！
皇后若假借祭拜之名……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垂首道：
“臣妾不知。但此物必在皇后绝对信任、且常人难以触及之处。”
萧景玄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林晚栀，你很好。七日，朕再给你七日。朕会让人盯死安国公府和坤宁宫一切动向。你要的账本……”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
“朕给你一个方向——去查查，已故的端慧皇贵妃。”
端慧皇贵妃？
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皇后上官婉的亲姑姑，逝世多年，葬于妃陵。
“她是皇后在宫中最早的依靠，也是……鸱吻最早可能接触宫廷的渠道。”
萧景玄的声音冰冷。
“皇后若真藏了要命的东西，或许，会放在最不会让人怀疑，也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林晚栀心头剧震！
皇帝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他一直在等，等她自己查到这一步，等一个足够分量的契机！
“臣妾，领旨！”
她重重叩首。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走到殿门时，他脚步微顿，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记住，你只有七日。七日后，若无铁证，北境若因粮草不济而生变……朕，也保不住你。”
殿门开合，带进一阵寒风。
林晚栀跪在原地，良久，缓缓直起身。
端慧皇贵妃……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