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江南大街上两名壮汉抬着一个笼子,里面的女子抱腿蜷缩哽咽着。
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散发着恶臭。
她的唇瓣干裂,汗水顺着黎昭的额头上滑落,她很想去擦拭一番,但手脚都被绳索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不……不要……”
她嘶声力竭的哀求着,可她的喉咙早已被毒药侵蚀,发出的声音很轻易的就被街上的辱骂声淹没。
“听说了吗?这人说是京城兵部尚书的千金,但因为嫉妒妹妹嫁给了淮王,整日自甘堕落,在外面整日勾三搭四,嫁入江南首富沈家以后就把脏病传染给了二少爷,导致沈家上下人心惶惶。”
“不仅如此,这人还经常疯言疯语,说自己是女扮男装替弟弟出征夺得的真武大将军的名头,其实啊,半点武功都不会。”
“真武大将军单枪匹马冲入敌方阵营,不仅斩杀敌军首级,还救下了被掳走的淮王殿下,她几句话就想把那功劳拦在自己头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百姓们纷纷怒目而视,捡起地上的石头,拿起手中的臭鸡蛋,烂菜叶狠狠砸向那笼子。
“你们都被骗了……”
黎昭张开干裂的唇想要解释,但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听见。
七年前,匈奴进犯,黎晟被朝廷点名率军出征。
父亲黎庭为了保住家里唯一的男丁,哭喊着让她女扮男装替弟从军,娘亲舍不得她也只能含泪点头。
她为了家国安宁,毅然决然的踏入战场,挥舞长枪,浴血奋战,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征战那么久,回到府中为了家族荣耀当场就将身份交还给了弟弟黎晟。
之后却发现府中早已物是人非,母亲病逝,父亲抬了姨娘吴氏为正妻后,将整个府邸下人换了个遍,而母亲陈氏却连一个牌位都没有。
家人怕她有一天重新夺回名头,给她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毁她武功,对外只说是收养了个孤女。
她也被丢到了一个连冷宫都不如的别院,每日三餐都是残羹剩饭,更别提有人伺候。
长达五年的战争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国家安宁了,她只想好好休息,过上平静的生活。
不要求此生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
半年后,更是被人在饭菜了下媚药,被沈家二公子玷污,强行绑上花轿送入沈家。
她为了给自己谋求出路,努力学习经商,好不容易有所成就,又发现丈夫在外养了十多名外室,染上脏病后说是她与人苟且,再传染给他的。
没有母家的帮扶,夫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最终被数名婆子灌下哑药,彻底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这军功,本是她的荣耀,如今却成了压垮她的巨石。
两名壮汉将她抬到河边,丢入河里。
随着笼子沉入水底,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
“昭儿,这五年来你历经磨难,为黎府付出了太多,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好好修养了。”
黎庭的声音在黎昭的耳边响起,炸一睁眼,面前东坡肘子,红烧肉,一块接着一块夹入她的碗中。
黎昭望着满桌佳肴,自始至终锤在桌子低下的左手指尖都是紧掐在肉里的。
这所谓的关怀,就是为了将她辛苦打下来的军功让给弟弟黎晟。
她重生了。
但她还是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碗里的红烧肉送入嘴中,淡淡道:“的确是辛苦。”
“只可惜你母亲在你刚出征不到半年就病逝,看不到你大胜归来了。”黎庭长叹一口气,“不妨现在就将那真武大将军的将军令交给为父,等晟儿回来为父再交给他,届时为父再拖关系给他某个好差事,我们黎府便能再度光耀门楣,你母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慰。”
黎昭低头不语,只是一味吃着碗里的菜。
见她如此,黎庭面色微变,却仍故作慈祥:“昭儿,家族荣辱一体,你女扮男装出征万一被圣上发现,可就是欺君之罪,将军令交给晟儿,也是为了保全咱们黎家。”
黎昭放下筷子:“父亲,所有武将立功回来想要在朝廷任命官职,都必须经过考核,弟弟半点武功都不会,若是这样前去,怕是我们会落得个满门抄斩。”
黎庭立刻露出了笑意:“昭儿多虑了,为父在朝多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只需稍作安排,便可让你弟弟顺利拿下官职。”
闻言,黎昭心中已经明了他的算盘,他能够轻易安排黎晟入朝为官,应该也能够买通刑部官员对进行栽赃陷害。
母亲出生定南候府,不说武艺精湛,但至少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出征前她们还曾经一同赛马,从京城到了庸县足足三十里路,母亲仍旧气定神闲。
怎么才不到半年她就病逝了?
想到这,她手里的筷子不觉紧握。
“父亲英明,只是女儿担心万一今年有所变动,弟弟无法通过可怎么办?不如这几日让女儿先教他几招,以防万一。”
“你这是在质疑为父的能力吗?!”黎庭闻言脸色一沉,张开大手就怒拍餐桌,使得桌上的茶水溅出了不少出来。
黎昭接过那杯盏浅浅尝了一口后,那杯子居然瞬间碎裂,茶水撒了一地!
她三岁习武,六岁便能驾驭烈马,你黎庭得不到军令难道还能动手强不成?
就看你的脖子会不会像这个杯子一样,脆弱易碎。
果然黎庭见那半个手指厚的茶杯瞬间化作碎片,脸色瞬间苍白的不行。
他深呼吸一口气,装作一脸慈父的面容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弟弟当了官,你做姐姐的面上也有光,到时候也能嫁入更高的门楣,甚至成为皇亲国戚。”
黎昭冷笑一声,夹起一块饼子就放入黎庭碗里,“如果真有那么好事,恐怕妹妹早就成为王妃了吧!”
妹妹黎蓉闻言立即起身,“姐姐这说的什么话?虽说我母亲不是你的生母,但她对你和对我们都是一样疼爱的,若真有好的婚事也肯定是姐姐先嫁,你如此不愿意交出将军令,难道是怕我们抢了你的风头?”
“蓉儿说得对,”吴氏也道:“你作为女子,理应懂得三从四德,在家时你连你父亲的话都不听,将来如何能服侍好夫君?你早点交出将军令,我们也好早做安排,免得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黎昭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也是笑了。
三从四德?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女子就要久居人下,不能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这军功是她打下来的,朝廷任职自然也要她自己去。
她就不信,大梁国就不能拥有一位女将军!
“父亲何必心急,军令我会交给弟弟的,只不过要等到上任测试后。”
“上任后?”吴氏一拍筷子,“你怕不是想要让圣上记住你,好再也无法将军令转给晟儿吧?”
“夫人这是哪里话?”黎昭淡然一笑,“弟弟没有上过战场磨炼,就算强行上任被发现能力不足,不是更会遭到圣上的怀疑?”
“啪!”黎庭终于是压不住内心的怒火,抓起瓷碗就狠狠摔下,“够了!”
“你不就是想自己上任吗?去!到时候朝堂上那些老臣对你指手画脚的时候,别说你是我女儿!”
黎昭再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她放下筷子起身行礼:“女儿饱了,父亲慢用。”
父亲脸色黑了个彻底,黎昭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
“父亲,我儿时的乳母张嬷嬷现在在何处?”
听到黎昭的话,父亲目光闪烁。
“你娘离世后,她便离府了,为父也不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昭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黎庭,转身离开。
妹妹黎蓉嘟着嘴说道:“姐姐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可以这样质问父亲?竟然敢不回父亲的话就离开,也太没规矩了,父亲就应该好好的教训她,不然日后惹出什么事儿,还不得我们离府承担。”
“老爷,我看昭儿如今厉害了,怕是也不会听我这个继母的话,这该如何是好啊!”主母吴氏说道。
“你们不要胡来,她如今武功高强,恐怕连我也要忌惮三分。”
“哼,武功高强又如何,别忘了她的一切都是黎府给的。”吴氏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将陈氏生前最爱吃的红烧鱼用筷子猛地夹断,旁边的鱼卵也被她狠狠戳烂,汤汁四溅。
“母亲别生气,今晚我们就让哥哥好好教训她一顿,她若是反击就是对抗家规,不想黎府香火延续,我倒要看看这贱人如何应对!”
黎昭来到后院一没人的角落处,刘副将从房顶上跳下,上前汇报:“将军,府中上下我等已经探查好了,将军下一步要如何做?”
黎昭皱着眉,心中已然有了决断,那黎庭对军令势在必得,你就躲在房梁上时刻盯着,谨防有人行窃。
转头,她立刻对刚买来的婢女景心说道:“牵一辆马车到后门,我们出城一趟。”
京城郊外,观音寺禅房。
住持净白依偎在一年轻和尚的身侧,抚摸着小腹:“相公,你我在一起多年,可算是有了我们的骨肉,只盼这孩子能平安降生,不被外界所扰。”
年轻和尚轻抚她的发丝,眼中满是柔情:“放心,我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话音刚落下,只见一把匕首抵在年轻和尚的脖颈,“若是不想他死,就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