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春水潺潺。
南疆这片桃花林有个极美的名字——“忘忧谷”。十年前蓁离一行人游历至此,被这里四季不散的桃花和与世隔绝的宁静所吸引,便在此定居下来。他们建了几间木屋,开垦了几亩薄田,过起了寻常百姓的生活。
晨曦初露时,蓁离在桃林间练剑。她的剑法早已返璞归真,每一招都带着自然的韵律,剑光过处,桃花瓣随风起舞,却不伤一蕊一叶。
“离儿,该吃早饭了。”赵天翊端着粥碗从木屋走出,十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只是偶尔在梦里,还是会脱口而出“殿下”。
蓁离收剑回鞘,接过温热的米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起得这样早?”
“你忘了?”赵天翊笑着指向远处山道,“昨日猎户老张说,今日是谷外的赶集日。你不是说要带些种子回来,试着种北境的雪莲吗?”
蓁离这才想起,他们虽隐居,却并非与世隔绝。每隔十日,他们会去三十里外的小镇赶集,用山中采摘的草药换取生活所需,也探听外面的消息。
早饭后,七人聚在院中商量今日的安排。
“我和青岚去采药,”墨辰抚着胡须,“昨日在南坡发现了几株百年灵芝,今日该成熟了。”
“我和狼图去山里打些野味,”四长老说,“最近山谷里来了几只野猪,总偷吃菜园。”
白子轩整理医箱:“我去镇上义诊,前些日子答应王掌柜给他老母亲看看风湿。”
最后只剩蓁离和赵天翊去赶集。临行前,胡青岚凑到蓁离耳边低语:“姐姐,镇上的李裁缝家新进了一批江南的丝绸,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颜色,做件新衣裳。”
蓁离会意一笑。这些年同伴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过去的事,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隐居山野的普通人。但有些习惯改不了——比如每年春天,赵天翊都会送她一件新衣,说是补上错过的生辰礼物。
山路蜿蜒,晨雾未散。赵天翊牵着蓁离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路旁的野花沾着露水,鸟鸣声声,一切都宁静美好。
“有时候我在想,”蓁离忽然开口,“如果十八岁那年,我没有解开续命锁,没有去寻找七德之器,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在人间某个小城,开个绣庄,嫁个书生,生几个孩子。”赵天翊想象着那画面,“平凡,但安稳。”
“你会来找我吗?”
“会。”赵天翊握紧她的手,“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
蓁离心中一暖。正要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
“让开!快让开!”
一匹惊马从山道拐弯处狂奔而来,马背上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脸色煞白,死死抓着缰绳却控制不住马匹。马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边追边喊:“少爷!抓紧!”
眼看惊马就要撞上两人,赵天翊一步踏前,单手拉住缰绳,另一手轻抚马颈。说来也怪,那狂躁的马匹被他这一抚,竟渐渐安静下来,打着响鼻停住了。
少年惊魂未定地从马背上滑下,家丁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多谢两位相救!”为首的家丁抱拳行礼,“我家少爷初学骑马,惊了马匹,若非二位,后果不堪设想。”
蓁离打量这少年,锦衣华服,眉清目秀,腰间佩玉质地极佳,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更让她注意的是,少年额间有一道极淡的金色印记——那是古灵族血脉的痕迹,虽然稀薄到几乎不可察。
“举手之劳。”赵天翊淡淡道,“不过山路崎岖,以后骑马要小心。”
少年这时才缓过神,整理衣袍,彬彬有礼地作揖:“在下林清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山野之人,不值一提。”蓁离微笑,“快些回家吧,家人该担心了。”
林清源却不肯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人:“二位身手了得,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山民。我祖父常说,山野之中多隐士,莫非让我遇上了?”
家丁小声提醒:“少爷,老爷还在镇上等我们。”
林清源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上马前还回头喊道:“我家在镇东头的林府!二位若来镇上,一定要来做客!”
目送一行人远去,赵天翊皱眉:“那孩子身上有古灵气息。”
“很微弱,”蓁离点头,“应该是隔了很多代的混血。而且……你不觉得他眉眼间有些眼熟吗?”
赵天翊仔细回想:“像谁?”
“像妖烨。”蓁离轻声道,“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能。但随即又摇摇头——天下之大,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未必就有血缘关系。
来到镇上,集市已热闹非凡。蓁离买了菜种、布匹,赵天翊打了酒、买了盐。经过林府时,看见大门敞开,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似乎在办什么喜事。
“听说林家老太爷今日七十大寿,”旁边卖菜的大婶热情地介绍,“林家可是我们镇上第一大户,乐善好施。你们要是没地方吃饭,去蹭顿寿宴也不错,林家来者不拒。”
正说着,林清源从府里跑出来,一眼看到二人,兴奋地招手:“恩公!你们真来了!快请进,今日我祖父大寿,正好让我略表谢意。”
盛情难却,二人被请进林府。府邸虽不算奢华,但古朴雅致,亭台水榭颇有韵味。宾客满堂,主位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精神矍铄,正是今日的寿星林老太爷。
林清源引着二人上前:“祖父,这就是今日在山路上救我的恩公。”
林老太爷抬眼看过来。目光触及蓁离时,他忽然浑身一震,手中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满堂宾客都愣住了。
“父亲?”林清源的父亲——林家现任家主林文渊急忙上前,“您怎么了?”
林老太爷却恍若未闻,眼睛直直盯着蓁离,嘴唇颤抖:“像……太像了……”
蓁离心念电转,已猜到七八分。她上前一步,温声道:“老人家可是想起了故人?”
林老太爷站起身,颤巍巍地走近,仔细端详蓁离的容貌:“姑娘,恕老朽冒昧……你、你可认识一位叫月瑶的女子?”
月瑶!蓁离心中一震。母亲的名字,这世间知道的人极少。
“她是家母。”蓁离压低声音。
林老太爷老泪纵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孩子,你可知道,我是你母亲的义兄!”
原来,四十年前,月瑶游历人间时曾救过林老太爷一命。那时他还是个书生,进京赶考途中遇匪,月瑶出手相救。两人结为兄妹,月瑶还在林家住了半年。后来月瑶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信和一枚玉佩,说要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
“母亲从未提起过这段往事。”蓁离感慨。
“她就是这样的人,”林老太爷抹泪,“做了好事从不张扬。那半年,她教我医术,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林家。”
他拉着蓁离的手:“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你母亲她……”
“母亲已安息了。”蓁离轻声说,“在一个很好的地方。”
林老太爷点头,不再多问,转而看向赵天翊:“这位是?”
“晚辈赵天翊。”
“好,好。”林老太爷欣慰地笑,“月瑶的孩子,一定错不了。清源,快来见过你表姑。”
林清源懵懵懂懂地上前行礼:“表姑?那、那您是我祖父义妹的女儿?”
“按辈分是如此。”蓁离微笑。她看着这少年,越看越觉得亲切。刚才在山路上没注意,现在细看,他不仅眉眼像妖烨,连一些小动作都像——思考时喜欢抿嘴,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捏衣角。
寿宴继续进行,但林老太爷坚持让蓁离和赵天翊坐在主桌。席间,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月瑶当年的趣事,讲到动情处,又忍不住落泪。
“义妹走后,我一直想报答她,却不知她身在何处。”林老太爷说,“如今见到她的孩子,我此生无憾了。”
宴罢,林老太爷单独请二人到书房。关上门,他忽然郑重跪下:“老朽有一事相求。”
“老人家快请起!”蓁离忙扶他。
“不,这件事很重要。”林老太爷坚持跪着,“清源这孩子……不是文渊的亲生儿子。”
蓁离和赵天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林老太爷缓缓道出秘密:十八年前,一个雨夜,有人将一个婴儿放在林府门口,襁褓里有一封信和一枚玉佩。信上说,这孩子身世特殊,请林家收养,玉佩是信物,日后自有人来寻。
“那玉佩我认得,”林老太爷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和义妹当年留给我的一模一样。所以我认定,这孩子和义妹有关,便让文渊认作嫡子抚养。”
蓁离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上面刻着古灵族的符文——确实是母亲的东西。
“清源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不知道。我们一直瞒着他。”林老太爷说,“但我年纪大了,文渊身体也不好。我担心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清源的身世会成为隐患。所以……想请二位,如果可以的话,照拂这孩子。”
蓁离沉思片刻:“您怎么确定我们能照拂他?”
“因为你们身上的气息,”林老太爷眼神清明,“和当年的义妹一样。你们不是普通人。清源也不是普通孩子——他十岁就能单手举起石锁,十二岁过目不忘,十四岁通晓医理。这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原来如此。古灵血脉即使稀薄,也会显现异于常人之处。
“我们会保护他。”蓁离郑重承诺,“但他应该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等他成年,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吧。”
离开林府时,天色已晚。林清源送到门口,欲言又止。
“表姑,你们还会再来吗?”
“会。”蓁离摸摸他的头,“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你真正的亲人。”
回桃花林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直到看见山谷入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桃树,赵天翊才开口:“你觉得,清源会是妖烨的孩子吗?”
“时间对得上,”蓁离分析,“十八年前,妖烨正好二十岁,开始参与朝政。如果他那时和某个女子有了孩子,为了皇室声誉,很可能会送走。而且母亲留下的玉佩……她一定知道这件事。”
“要告诉妖烨吗?”
“暂时不要。”蓁离摇头,“清源现在生活得很好,突然告诉他身世,或者突然让他认祖归宗,未必是好事。等他再大些,心性成熟了,再让他自己选择。”
回到木屋,其他人已先回来。听说了今日的奇遇,都感慨不已。
“缘分真是奇妙,”白子轩说,“隐居十年,竟在百里外遇到了故人之后。”
“更巧的是,那孩子还有古灵血脉。”墨辰沉吟,“虽然稀薄,但如果加以引导,或许能觉醒一些天赋。”
胡青岚则更关心另一件事:“姐姐,如果那孩子真是妖烨陛下的骨肉,那不就是你的侄孙?天哪,算算辈分,你真的是太奶奶了!”
众人皆笑。十年前蓁离就有“十八岁太奶奶”的戏称,如今竟要成真了。
夜里,蓁离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院中,看着满天星斗。赵天翊跟出来,为她披上外衣。
“在想清源的事?”
“嗯。”蓁离点头,“我在想,命运真的很奇怪。我解开了续命锁,走上了守护世界的路,为此失去了很多。可如果我当初选择平凡,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但也不会有现在的相遇。”
“后悔吗?”
“不后悔。”蓁离微笑,“每条路都有它的风景。重要的是,我们珍惜遇见的人,珍惜当下的时光。”
她靠在赵天翊肩头:“等清源成年,我们带他去见妖烨。然后……我想去东海看看冰璃,去北境看看那些部落,去中原看看太子治理得如何。十年了,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我陪你。”
桃花簌簌落下,月色如水。
而三十里外的林府,林清源也睡不着。他坐在窗前,把玩着祖父今日悄悄给他的那枚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上面的符文似乎活了过来,在他脑海中映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
一个白衣女子在桃花林中舞剑,一个年轻人在远处静静看着,眼中满是深情;一座宏伟的宫殿前,万民朝拜;一片星海中,光芒与黑暗交织……
他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正要收起玉佩,忽然发现玉佩上的符文开始发光,温润的光晕扩散开来,笼罩全身。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在体内苏醒,又仿佛听到了远古的呼唤。
他不知道,这是古灵血脉的第一次悸动。
也不知道,从今夜起,他平凡的生活将悄然改变。
更不知道,在遥远的万妖城皇宫,妖烨正对着一幅画像出神。画上是个温婉的女子,眉眼与林清源有七分相似。
“十八年了……”他轻抚画像,“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我们的孩子……应该长大了吧。”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新的故事,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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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