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潮声里的牵挂
夜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慢蒙住了海苔田的轮廓。顾长风扶着林晚秋往回走,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与远处的潮声应和着,像首温柔的催眠曲。
“今天累着了吧?”顾长风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王婶那陶人虽好,却沉得很,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抱了。”他的指尖虚虚护在她腰侧,生怕她脚下打滑,目光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总带着点放不开的谨慎。
林晚秋摇摇头,把脸颊贴在他的胳膊上,海风吹起她的发丝,缠上他的手腕。“不累,”她轻声说,“倒是你,刻了一下午木牌,手心肯定又磨红了。”
他的手掌确实泛着不正常的红,虎口处还沾着点木屑,那是刚才用力过猛,刻刀打滑蹭到的。可他只是咧嘴笑了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这点伤算啥?当年跟我爹学刻木牌,手上的口子比这深多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门口。昏黄的油灯从窗纸里透出来,映着门框上挂着的干海苔,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林晚秋刚要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陶罐摔碎的动静,紧接着是王婶的大嗓门:“你这小子,毛手毛脚的!”
推开门,就见王婶的儿子小石头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碎陶片,旁边散落着些米粒。王婶叉着腰站在一旁,脸上却没真生气,见他们进来,立刻换了副笑脸:“回来啦?小石头听说晚秋妹子爱吃海苔粥,非要自己煮,结果把我那只腌咸菜的陶罐给碰倒了。”
小石头红着脸站起来,手里还捏着半片陶瓦:“晚秋姐,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他手里的陶片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的酱渍,显然是从咸菜罐上摔下来的。
林晚秋忍不住笑了:“心意我收到啦,比粥还甜呢。”她弯腰捡起一块稍大的陶片,上面还留着王婶用指甲刻的歪歪扭扭的“福”字,“这罐子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王婶接过陶片,摩挲着边缘叹道,“这是我嫁过来那年,我婆婆给的陪嫁,说腌出来的咸菜带着海苔香。”她忽然拍了下大腿,“有了!咱今晚吃海苔煎饼,我这就和面去!”
灶房里很快热闹起来。王婶在面盆里撒上海苔碎,小石头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的脸红扑扑的。顾长风搬了张小板凳,让林晚秋坐在灶边,自己则蹲在旁边帮着剥虾皮,指尖沾了点腥味,他却毫不在意,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笑意比灶火还暖。
林晚秋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上午在海苔田边,顾长风刻木牌时的样子。他的侧脸在阳光下绷得很紧,刻刀落下的每一下都带着股执拗的劲儿,仿佛要把所有的期待都刻进木头里。那“咱仨”两个字,笔画深得几乎要嵌进年轮里,让她想起刚认识他时,他给海苔田插的木牌——那时的字歪歪扭扭,还总写错笔画,如今却沉稳得像海边的礁石。
“在想啥呢?”顾长风忽然凑过来,手里举着只剥好的虾皮,递到她嘴边,“尝尝,刚晒好的,鲜着呢。”
林晚秋张嘴咬住,咸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忽然问:“你说,孩子将来会喜欢海苔田吗?”
“肯定喜欢。”顾长风想都没想就答,“咱的孩子,闻着海苔香长大,能不喜欢?”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等他会走了,我就教他刻木牌,刻‘海苔田’,刻‘家’,刻……”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刻他自己的名字。”
灶门口的小石头忽然插了句:“长风哥,我能教他爬树不?后山的野枣可甜了,我去年摘了一筐呢!”
王婶在面盆里搅着面糊,笑着骂:“你那野性子,别把孩子带野了!得教他认海苔苗,辨潮水,这才是正经本事。”
说话间,第一张海苔煎饼已经出锅了。金黄的饼面上嵌着深绿的海苔碎,边缘微微卷起,香气像长了腿似的,往人鼻子里钻。王婶用铲子把饼铲到盘子里,刚要递过来,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林晚秋的衣角:“这是啥?”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她的布裙下摆沾着些深绿色的碎屑,不是海苔,倒像是某种苔藓,还带着点湿乎乎的潮气。林晚秋愣了愣,忽然想起下午在海苔田边蹲太久,裙摆扫过了田埂上的青苔。
“这苔好啊。”王婶却笑了,用手指拈起一点,“老话说‘苔生福地’,这是要添喜呢。”她把煎饼往林晚秋手里塞,“快吃快吃,沾了福气的饼,吃了孩子长得壮。”
窗外的潮声不知何时变得响亮起来,一波波拍打着海岸,像是在为屋里的笑语伴奏。林晚秋咬了口煎饼,海苔的鲜混着面香在嘴里化开,暖烘烘的,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她看着顾长风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着小石头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王婶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家,或许就是这样——有烟火气,有牵挂,还有这日复一日的潮声里,慢慢滋长的温柔。
夜深了,小石头抱着吃剩的半块煎饼,趴在灶台上睡着了。王婶帮他盖了件外衣,又给林晚秋装了满满一篮海苔干,才推着他们回屋。
顾长风扶着林晚秋走在月光下,沙滩上的脚印很快被潮水抚平,又很快被新的脚印覆盖。林晚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的星星:“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刻木牌时用的油灯?”
顾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里映着星光,忽然握紧了她的手:“等孩子出生了,咱就把木牌再刻大点,让他知道,这片海,这满天星,都是咱的家。”
潮声在耳边起伏,像首没唱完的歌。林晚秋靠在他肩上,忽然觉得小腹又轻轻动了一下,这次更清晰,像是在回应这夜色里的约定。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说:“你听,他好像在说‘好’呢。”
顾长风的手猛地一僵,随即轻轻颤抖起来,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像灶膛里的火。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这刻的温暖,都揉进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