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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血色试炼与暗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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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鲁克林大桥公园·三号码头·夜晚八点零七分

东河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和咸腥的水汽,从自由女神像的方向吹来,掠过布鲁克林大桥钢铁骨架的缝隙,发出低沉呜咽般的声响。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墨黑的光泽,浪花拍打码头木桩的声音规律而沉闷,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三号码头位于公园最东侧,远离主干道和观光区。几盏老式的煤气路灯立在码头两侧,灯罩玻璃布满污渍,光线昏黄而微弱,勉强照亮长椅周围几平方米的范围。更远处是曼哈顿下城璀璨的灯火,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五彩霓虹,像一片倒悬的星河,繁华夺目,却与这里的冷清死寂形成残酷的对比。

范智帆坐在长椅最右侧。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领口竖起,挡住一部分侧脸。腿上搭着一份《华尔街日报》,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纸杯咖啡——这些都是完美的道具,让他看起来像任何一个在公园长椅上小憩、思考金融数据的都市白领。

但他没有看报纸,也没有碰咖啡。

他的目光,透过无框眼镜的镜片,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左前方三十米处,一对情侣依偎在另一张长椅上低声说笑,女孩的笑声清脆,男孩时不时亲吻她的额头。正常。

——右后方五十米,一个穿着连帽衫的流浪汉蜷缩在公共洗手间外的避风处,身边堆着几个塞满杂物的塑料袋,一动不动,像睡着了。需要留意。

——正前方河面,一艘观光游轮缓缓驶过,甲板上传来模糊的音乐和欢笑声,船尾的白色浪痕在黑暗中逐渐扩散、消失。

——头顶,布鲁克林大桥巨大的钢铁骨架在夜空中勾勒出宏伟的剪影,车流在桥面驶过,灯光连成流动的珠链,偶尔有地铁从下层轨道轰隆穿过,震动通过桥墩传到码头,让木制地板微微颤抖。

范智帆的呼吸平稳绵长,胸膛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在羊绒大衣口袋里,轻轻搭在一支特制的、外形如同普通钢笔的微型电击器上。左手放在腿上,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暗着,但表盘下方那个肉眼无法察觉的指示灯,正以极慢的频率闪烁——表示环境扫描程序仍在运行,目前未检测到异常电磁信号或隐藏监控设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八点十五分。

八点二十分。

八点二十五分。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

范智帆没有看表,也没有任何焦躁的表现。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背部更贴近长椅靠背,同时将目光投向河对岸曼哈顿下城那片灯火。他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冷峻,眼镜镜片反射着远处霓虹的碎光,让人看不清眼神。

耐心,是暗面世界最基本的素养。

也是测试的一部分。

凯恩在观察,在等待,在看他是否会因为迟到而表现出不安、疑虑、或任何不符合“职业人士”冷静特质的破绽。

所以范智帆就坐在这里,像一个真正的、对时间并不那么在意的华尔街精英——也许他刚结束一场漫长的电话会议,也许他只是在享受片刻独处的宁静,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这次会面是否准时。

八点三十二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很轻,很稳,踩在木质码头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节奏均匀,步伐间距几乎完全一致——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步伐特征。

范智帆没有回头。

他依旧望着河面,左手端起那杯凉透的咖啡,送到唇边,做出抿了一口的动作,但实际上嘴唇根本没有碰到杯沿。

脚步声在长椅左侧停下。

然后,一个身影坐了下来,坐在长椅最左侧,与范智帆相隔大约一个人的距离。

凯恩。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黑色中长款羊绒大衣,领口敞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西装和同色系的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戴眼镜,五官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立体,眼神平静,嘴角带着一丝惯有的、公式化的微笑,但那笑容没有温度,像贴在脸上的面具。

他没有看范智帆,而是望向河对岸的曼哈顿,仿佛也只是来这里欣赏夜景的陌生人。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只有风声、水声、远处隐约的车流声,以及头顶大桥不时传来的地铁轰鸣。

“夜景不错。”凯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尤其是从这个角度看曼哈顿,像看一个精致的、会发光的模型。”

范智帆依旧望着河面,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不是闲聊。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都可能藏着试探。

“但模型再美,也是假的。”凯恩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玻璃幕墙后面是冰冷的格子间,霓虹灯下是疲惫的加班族,那些灯火辉煌的大楼里,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看不见的厮杀——收购,做空,内幕交易,背后捅刀。真实的世界,从来不在光里。”

范智帆缓缓转过头,看向凯恩。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交汇。

凯恩的眼神很平静,但瞳孔深处有种审视的光,像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性能参数。

“凯恩先生约我来,不是为了讨论纽约的夜景吧。”范智帆开口,声音平稳,带着金融精英特有的、略微疏离的礼貌,“您说,有新的合作意向?”

凯恩笑了笑,那笑容加深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抵达眼底。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很薄,边缘封口处贴着银色封条,封条上印着某种抽象的、像荆棘缠绕锁链的纹章——那是冥王组织的标志变体。

他将档案袋放在两人之间的长椅空位上,用指尖轻轻推过去,推到范智帆手边。

“看看。”凯恩说,语气轻松得像在递一份普通的商业计划书,“不急着回复。没有时间限制。”

范智帆垂下目光,看向那个档案袋。

黑色的牛皮纸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哑光,银色封条上的纹章在某个角度会折射出极细微的冷光,像毒蛇的鳞片。

他没有立刻去拿。

“这是……”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凯恩,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混合了一丝疑惑和谨慎,“新的任务简报?但按照惯例,冷却期至少三个月。而且,我接手的任务,通常不会以这种……实物形式交付。”

他在试探。

试探这份“合作意向”的性质,试探组织的意图,也试探凯恩此刻的态度。

凯恩身体微微后仰,靠向长椅靠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但那种放松中透着绝对的掌控感。

“惯例是惯例。”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但有些机会,不会等你准备好才出现。老板对你上次在泰国的表现……很满意。所以,想给你一个更进一步的考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档案袋上:“这不是强制任务。你可以选择接,也可以选择不接。接了,通过考验,你会进入老板的‘特别关注名单’,未来能接触的资源、任务的报酬、以及在组织内的……发展空间,都会完全不同。不接,也没关系,你还是那个范智帆,继续做你的金融精英,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互不打扰。”

话说得很漂亮,给了选择,听起来很公平。

但范智帆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选择。

如果他现在拒绝,就等于向冥王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我对组织没有进一步的忠诚,我对“特别关注”不感兴趣,我对你们后续的计划保持距离。

那么,范智帆这个人,很快就会从冥王的合作名单里消失——甚至可能从世界上消失。一个知道了组织部分秘密、却又拒绝深度合作的外围人员,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彻底清理。

而如果他接受……

这就是试炼的开始。

第一关。忠诚度测试。能力评估。底线试探。

所有的一切,都封在这个薄薄的黑色档案袋里。

范智帆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伸手,拿起了档案袋。

指尖触碰到牛皮纸的瞬间,他感觉到纸张特殊的质地——不是普通的牛皮纸,而是某种混合了凯夫拉纤维和金属丝的特制材料,防撕扯,防透视,甚至可能内嵌了微型追踪或自毁装置。

他没有尝试撕开封条,也没有对着光检查。只是将档案袋对折,动作自然地塞进了自己大衣的内侧口袋,贴胸放置。

“我需要时间评估。”他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内容,风险,报酬,以及……可能的连带影响。”

“当然。”凯恩点头,脸上笑容不变,“我说了,没有时间限制。你可以在任何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做出决定。或者……不决定,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摆。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在昏黄灯光下投下晃动的阴影。

“祝你好运,范先生。”凯恩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说完,他转身,沿着来时的木质码头,不疾不徐地向公园深处走去。脚步声很快融入风声和水声,身影在几盏路灯之间明灭几次,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没有交代任务细节,没有说明后续联络方式,甚至没有约定回复的期限。

就像随手丢下一颗种子,任其自行生长,或枯萎。

范智帆依旧坐在长椅上,没有动。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望着河面,左手再次端起那杯凉透的咖啡,这次真正喝了一小口——冰冷,苦涩,带着纸杯特有的味道。

他在心里快速复盘刚才那不到五分钟的会面:

凯恩的语气、姿态、每一句话的用词和停顿。

档案袋的材质和封条纹章。

“特别关注名单”“更进一步的机会”“不是强制任务”这些关键词背后隐含的诱惑与威胁。

以及最关键的——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冥王刚拿到地图,应该正忙于巩固安全、清理内鬼、消化成果,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外围的雇佣人员产生兴趣?甚至不惜打破常规的冷却期,主动递出“进阶考验”?

除非……这个考验本身,就与冥王当前的优先事项直接相关。

除非,冥王想通过这个考验,验证某些他急需确认的东西。

比如,“范智帆”是否与那个在清迈救走画眉的“影子”有关。

比如,“范智帆”的忠诚底线和能力上限,到底在哪里。

比如,冥王组织内部,是否真的还有没被发现的“眼睛”。

范智帆的指尖在大衣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支伪装成钢笔的电击器,动作极轻,像抚摸一件古老的武器。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档案袋里的内容,很可能不是简单的杀人任务。

它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多重嵌套的测试,一个既要验证能力、又要探测立场、还要筛查关联的……复杂谜题。

而他,必须解开它,又不能暴露自己真实的底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夜风中迅速消散。

然后,他站起身,将没喝完的咖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迈步离开码头。

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直,像任何一个结束短暂休息、准备回家继续工作的都市精英。

但大衣内侧那个黑色的档案袋,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散发着无形却灼人的温度。

他知道,试炼,已经开始了。

……

曼哈顿上东区公寓·夜晚九点四十分

公寓位于一栋二十年代建成的装饰艺术风格大楼的顶层,面积约两百平米,视野极佳。整面落地窗正对中央公园,此刻公园隐没在夜色里,只有蜿蜒的小径路灯连成珠串,远处第五大道的车流灯火如同流动的黄金河流。

室内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调。家具寥寥,但每一件都出自名家设计,线条利落,质感高级。墙上没有装饰画,只有一整面嵌入式的书架,摆满了金融、历史、哲学和艺术类书籍,大部分是英文原版,少量中文古籍,书脊颜色按色系排列,整齐得像某种装置艺术。

范智帆脱掉大衣,随手挂在入口处的黄铜衣架上。他没有开主灯,只打开了书架上方一排隐藏式的暖黄灯带,光线柔和,将室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层次。

他走到客厅中央的黑色皮质沙发前,坐下。

然后,他从大衣内侧口袋取出那个黑色档案袋,放在面前的黑色大理石咖啡桌上。

档案袋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哑光,银色封条上的荆棘锁链纹章显得格外刺眼。

范智帆没有立刻打开。

他先起身,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和一个水晶杯,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不加冰。然后他回到沙发前,坐下,喝了一口酒,让烈酒在舌尖停留片刻,灼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些从室外带回来的寒意。

做完这些铺垫动作——一个独居精英回到家后放松的标准流程——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档案袋。

他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档案袋一角,将其提起,悬在咖啡桌上方。右手从沙发扶手的隐藏储物格里,取出一副特制的、镜片能切换多种光谱模式的平光眼镜戴上。

眼镜镜片内侧浮现出幽蓝的微光。

他透过镜片,仔细观察档案袋。

在紫外光谱下,封条纹章周围显现出几圈极其细微的荧光痕迹——那是某种接触感应涂层的残留。一旦封条被非正常手段破坏或试图无损开封,涂层就会触发警报,可能同时向监控端发送定位信号,甚至启动档案袋内嵌的微型自毁装置。

在热成像光谱下,档案袋整体温度均匀,没有异常热点——说明内部没有安装电子设备或化学药剂。

在x射线透视模式下(镜片集成了微型射线发射和接收器),档案袋的内容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大约十几张标准A4纸,纸张厚度均匀,没有夹层;纸张上文字密集,但具体内容无法分辨;此外,还有一张类似照片的较厚纸片,放在最上面。

范智帆摘下眼镜,放下档案袋。

他拿起威士忌杯,又喝了一口,眼神冷静如冰。

防拆封设计。但没有电子追踪或监听装置。

这意味着,组织允许他查看内容,甚至允许他花时间研究、思考、做决定,但不允许他将内容复制、传播、或交给第三方分析。

很符合“忠诚度测试”的逻辑:给你足够的信息让你判断,但限制你的行动自由,看你是否会遵守规则。

范智帆放下酒杯,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把特制的、刀身极薄且不带磁性的陶瓷裁纸刀。他左手捏住档案袋封口边缘,右手持刀,刀刃以精确的角度和极缓慢的速度,沿着封条与牛皮纸的粘合缝切入。

动作轻柔,稳定,像外科医生进行显微手术。

刀刃几乎没有遇到阻力。特制的粘合剂在陶瓷刀锋下轻易分离,封条被完整取下,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范智帆将封条放在一边,打开档案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黑色大理石桌面上。

一共十四张A4纸,纸质厚实,是某种防复印防扫描的特种纸。最上面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拍摄角度像是隐蔽监控镜头拍的,画质清晰,但光线较暗。照片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性,身材高大微胖,穿着深蓝色 polo 衫和卡其裤,站在某个游艇甲板上,手里端着香槟杯,正对着镜头方向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身边依偎着一个金发女郎,穿着比基尼,身材火辣。

照片背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个名字:“迈克尔·‘铁锤’·托雷斯”,以及一行小字:“费城,港口区,‘老码头’俱乐部实际控制人。年龄:54。主要产业:货运物流、仓储租赁、夜总会、地下赌场。关联政客: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理查德·科尔曼(共和党)。”

范智帆拿起照片,看了三秒,放下。

然后,他开始阅读那十四页资料。

资料内容详实得可怕,远远超出了一次简单暗杀任务所需的信息范畴。它更像一份精心编纂的综合性档案,不仅包括目标人物的生活习惯、行程规律、安保配置、住宅和常去场所的平面图、保镖团队的人员名单和背景分析,还包括了目标所掌控的产业链条、财务状况、与政客的利益输送细节、甚至是一些私密丑闻的记录。

翻到第八页,范智帆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的标题是:“关联性分析:托雷斯与‘组织’的历史合作及当前风险”。

内容显示,迈克尔·托雷斯在过去七年里,一直作为冥王组织在费城地区的“地面协调人”之一,负责处理某些“不太方便通过正规渠道”的货物转运、资金洗白和人员安置工作。作为回报,组织为他提供了政治保护伞(通过参议员科尔曼)、商业竞争上的暗中支持,以及在某些“麻烦”出现时的清理服务。

但最近六个月,情况发生了变化。

托雷斯开始变得“不安分”。他利用组织提供的保护,暗中扩张自己的地盘,涉足了一些组织明确禁止的领域(主要是人口贩卖和新型毒品分销)。更重要的是,他开始与组织的竞争对手——一个代号“灰狼”的墨西哥贩毒集团——进行试探性接触,疑似想要双面下注,甚至取而代之。

资料最后一页,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总结:

“目标人物已从‘可控合作者’转变为‘潜在叛变风险’。其掌握的关于组织在美东地区物流网络、政治保护伞及部分清洗渠道的信息,若泄露给竞争对手或执法部门,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且目标近期行为显示出强烈的不稳定性和贪婪倾向,常规‘警告’或‘谈判’已无法确保其忠诚。”

“建议处置方式:物理清除。需做到:1.彻底性(目标及其核心亲信需同步处理);2.隐蔽性(伪装成帮派仇杀或意外事故);3.示范性(让其他地面合作者看清背叛的代价)。”

“执行窗口:建议在11月15日前完成。此后目标将与‘灰狼’代表进行第二次秘密会面,风险将急剧升高。”

范智帆读完最后一页,将资料轻轻放回桌面。

他向后靠进沙发背,闭上了眼睛。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低沉持续的嗡鸣,以及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威士忌杯里的酒已经见底,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挂痕。

范智帆的脑海中,资料里的信息如同拼图碎片,开始快速组合、旋转、碰撞,寻找内在的逻辑链条。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杀人任务。

这是一次多重目的的“清理行动”:

第一,清除一个即将叛变的合作者,保护组织秘密。

第二,震慑其他地面人员,巩固控制。

第三,测试他——范智帆——的执行能力、心理素质、以及对组织指令的服从程度。

但更深一层……

范智帆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

资料里提到了“政治保护伞”——参议员理查德·科尔曼。而就在几天前,幽灵在墨西哥城接触的,也是一位美国参议员,双方达成了针对冥王在华盛顿关系的“清扫计划”。幽灵恐怕她自己也想不到合作者被盯上了。

时间点如此接近。

冥王在清迈刚拿到地图,正忙于巩固自身安全,却突然要处理一个远在费城的地面合作者叛变问题?

这不合常理。

除非……处理托雷斯,本身就是为了应对幽灵和那位参议员即将发动的“清扫”而做的预先切割。

切断可能被对手利用的链条,清理可能成为突破口的薄弱环节。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切口,就是托雷斯与参议员科尔曼之间的利益输送证据。

资料里提到,托雷斯掌握着“部分清洗渠道”的信息。这些渠道,很可能就涉及如何通过合法商业外衣,将非法资金输送给科尔曼,以及如何利用科尔曼的政治影响力,为组织活动提供保护。

如果托雷斯落入对手手中,这些信息就会成为扳倒科尔曼、进而牵连冥王在华盛顿网络的致命武器。

所以,必须在对手动手之前,让托雷斯“消失”。而且要消失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可能被追溯的线索。

范智帆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规律。

冥王将这个任务交给他,除了测试忠诚和能力之外,很可能还有另一层用意:

如果任务成功,托雷斯被清理,组织切断了一个风险点。

如果任务失败,或者范智帆在执行中暴露出任何可疑之处——比如与“影子”相似的行动风格、对无辜者的怜悯、或任何不符合“冷血雇佣兵”人设的反应——那么,范智帆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清理的对象。

一石二鸟。

不,可能是一石三鸟。

范智帆端起空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中央公园漆黑的轮廓。

纽约的夜色繁华而冷漠,万千灯火如同繁星,但每一盏灯背后,可能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与血腥。

他想起凯恩在码头说的话:“真实的世界,从来不在光里。”

现在,他就要踏入那片黑暗,去执行一场既是杀戮、又是测试、更是政治清算前奏的“任务”。

而他必须演好这场戏。

演好一个冷静、高效、对组织指令绝对服从、对杀戮毫无心理负担的“职业人士”。

哪怕目标身边有无辜者。

哪怕任务本身,可能触及他某些深藏的底线。

他放下酒杯,转身走回客厅,开始仔细研究资料中关于目标住宅安保的详细平面图和人员轮值表。

表情专注,眼神冷静,如同在分析一份复杂的金融并购案。

但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那是属于“魔王”的冰冷杀意。

也是属于“影子”的致命计算。

更是属于范智帆的……决断。

……

费城·港口区“老码头”俱乐部外围·四天后的夜晚十一点二十分

费城的夜晚比纽约更加阴冷潮湿。港口区位于特拉华河畔,这里曾经是繁忙的工业码头,如今大部分仓库和厂房已经废弃,只有少数被改造成了夜总会、地下赌场和帮派据点。锈蚀的龙门吊在夜色中矗立,像巨兽的骨架;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眶;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味、垃圾腐臭和隐约的大麻烟味。

“老码头”俱乐部是一栋三层砖石结构的老仓库改造而成,外墙被涂满了街头涂鸦,霓虹灯招牌残缺不全,只有“老码头”几个字母勉强亮着粉红色的光。建筑背靠河道,正面是一条坑洼的水泥路,路边停着几辆改装过的肌肉车和SUV,车窗贴着深色膜。

俱乐部里隐约传来重低音的音乐声,混合着男男女女的喧哗和玻璃杯碰撞的脆响。

但在俱乐部后方,隔着一条窄巷和一堵六英尺高的砖墙,是一栋相对安静的二层维多利亚风格别墅。别墅外墙是暗红色的砖,白色窗框,屋顶有精致的烟囱和老虎窗。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凯雷德和一辆银色的保时捷911。别墅所有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二楼一扇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

这就是迈克尔·托雷斯的“安全屋”。他每周有三到四天晚上会在这里过夜,而不是他位于市郊富人区的正式住所。这里更隐蔽,安保更严密,也更符合他“地下皇帝”的身份。

此刻,别墅外围的黑暗中,几双眼睛正在静静观察。

范智帆坐在一辆不起眼的深灰色道奇mpV的后排,车窗贴着单向膜。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战术套装,外面套着同色的防风软壳,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嘴部的黑色战术面罩。腿上放着一台加固平板电脑,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别墅周围四个隐藏摄像头的实时画面。

这些摄像头是三天前,他通过“阿斯塔”在费城的资源,由泰坦安排人手秘密安装的。位置经过精心选择,覆盖了别墅前后门、车库和侧院,且避开了托雷斯原有安保监控的死角。

“前门两个守卫,位置固定,每隔十五分钟用对讲机汇报一次。”范智帆戴着骨传导耳机,声音压得很低,但清晰,“侧院巡逻,两人一组,绕行周期七分钟。后院临河,没有常规守卫,但河道方向布置了运动传感器和红外光束报警器。别墅内部,一楼至少四人,二楼至少两人,具体位置不详。”

他顿了顿,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别墅的平面图:“根据热成像扫描,二楼东侧主卧室有两个人形热源,大概率是目标和他今晚的女伴。一楼客厅、厨房、书房各有分散热源。车库内有两辆车的引擎余热,但无人。”

耳机里传来几声轻微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确认音。

范智帆雇佣的“行动组”一共六人,都是通过泰坦从“阿斯塔”的退役人员和自由佣兵库里筛选出来的好手。他们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或组织,只认钱和代号,不问任务背景和目的。这正是范智帆需要的——干净,专业,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行动组此刻分散在别墅周围三个隐蔽位置,两人一组,等待指令。

范智帆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主卧室的那个热源轮廓上。

资料显示,托雷斯今晚在这里见了一个来自亚特兰大的“新供应商”,谈妥了一笔新型毒品的分销协议。女伴是他俱乐部里新来的舞女,十九岁,背景干净,与帮派无关。

一个毒枭,一个舞女。

还有一楼那些保镖,可能有些是跟着托雷斯多年的老兄弟,有些是拿钱办事的亡命徒。

这些人,都在今晚的“清理名单”上。

范智帆的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

然后,他按下耳机通话键:

“A组,就位?”

“就位。”耳机里传来简洁的回应。

“b组?”

“就位。”

“c组?”

“就位。”

范智帆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23:25。

“按照预定方案,三分钟后同步行动。A组负责前门,b组侧院,c组后院传感器屏蔽。突入后,优先控制一楼人员,非必要不致命。二楼交给我。全程保持通讯静默,除非遇紧急情况。行动时间窗口:十五分钟。23:40准时撤离。”

“收到。”

“收到。”

“收到。”

范智帆放下平板,从身边拿起一个黑色的长条形枪袋,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把经过深度改装的hK mp5Sd微声冲锋枪,枪身喷涂着哑光黑色,配了全息瞄准镜和战术手电。旁边还有几个备用弹匣,以及一把格洛克19手枪,同样安装了消音器。

他检查枪械,上膛,动作熟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然后,他推开车门,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

夜风冰冷,带着河水的湿气,吹动他软壳外套的下摆。他贴着墙根阴影移动,步伐轻捷,落地无声,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迅速接近别墅侧院与后巷交接处的那个监控死角。

耳机里传来倒计时的轻声报数:“十、九、八……”

范智帆在墙角蹲下,mp5抵肩,瞄准镜里的十字线锁定侧院那组正在巡逻的守卫。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手里拿着对讲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武器。

“……三、二、一。行动。”

“噗噗噗噗——”

极其轻微的、经过多层消音的枪声在夜色中几乎听不见。

侧院的两名守卫身体同时一震,胸前爆开细小的血花,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瘫软下去。几乎同时,前门方向也传来类似的闷响,以及人体倒地的沉闷撞击声。

范智帆从墙角闪出,迅速移动到侧院门边。门是锁着的,但他从腰间工具包取出一套特制的开锁工具,三秒内,“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

他推开门,侧身进入。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俱乐部隐约的音乐声。地上躺着两名守卫的尸体,血正在水泥地上慢慢晕开。

耳机里传来A组的汇报:“前门清理完毕。突入准备。”

“b组,侧院控制。”

范智帆没有回应,他已经穿过侧院,来到别墅后门。后门是厚重的实木门,门框上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红外传感器探头。他抬头看了一眼,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小型电子干扰器,贴在门框侧面,按下开关。探头上的红色指示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他试了试门把手——锁着的。但这次他没有开锁,而是退后两步,抬起脚,狠狠踹在门锁旁边的位置。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老旧的木门门框发出呻吟,锁舌变形,门向内弹开。

范智帆持枪突入。

门内是一条短走廊,连接着厨房和佣人房。此刻厨房里亮着灯,两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正坐在餐桌边玩扑克,桌上散落着啤酒罐和零食包装袋。听到破门声,两人惊愕地转过头——

“噗噗!”

两声轻响。

两人的额头正中同时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眼睛瞪大,身体向后仰倒,撞翻了椅子,发出更大的噪音。

范智帆没有停留,迅速穿过厨房,进入客厅。

客厅很大,装修豪华,真皮沙发,大理石壁炉,墙上挂着巨大的平板电视,此刻正播放着体育赛事。三个保镖——两个坐在沙发上,一个站在窗边——听到声音,正在掏枪。

“噗噗噗!”

范智帆的mp5喷出三道火舌,枪口几乎没有跳动。三个保镖胸口或头部中弹,一声不吭地倒下。

整个过程,从破门到清理一楼,用时不到四十秒。

高效,致命,毫无怜悯。

范智帆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神透过瞄准镜,冷静地扫视客厅,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耳机里陆续传来A组和b组的汇报:一楼其他区域清理完毕,共击毙六人,无活口。

“c组,后院传感器已屏蔽,河道方向安全。”

范智帆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铺着厚地毯,踩上去不会发出声音。但他依旧放轻脚步,身体微微前倾,枪口指向上方,一步一步向上移动。

二楼走廊很暗,只有尽头主卧室的门缝下透出暖黄的光,以及隐约的……电视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范智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资料里没有提到今晚别墅里有孩子。

他移动到主卧室门外,侧耳倾听。

门内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一个女声在哄孩子:“宝贝不哭,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乖,看动画片……”

还有一个年幼的、带着哭腔的童声:“我要爸爸……爸爸去哪里了……”

范智帆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紧。

孩子。

主卧室里有孩子。

托雷斯的情妇?还是……他的孩子?

资料里完全没有提及。托雷斯确实有几个孩子,但都跟他的前妻住在市郊,有专门的保镖保护,很少来港口区这种混乱的地方。

为什么今晚这里会有孩子?

是情报失误?还是……陷阱?

范智帆的指尖在扳机护圈上微微收紧。

耳机里传来A组的询问:“二楼情况?”

他按住耳机,声音压得极低:“遇到意外状况。主卧室内有儿童声音。重复,有儿童。”

短暂的沉默。

然后A组回复:“指令未变更。清理清单包括‘所有在场人员’。”

范智帆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所有在场人员。

包括孩子。

这就是冥王的风格。斩草除根,不留任何潜在风险。哪怕是一个可能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或者仅仅因为他是目标的血脉,就必须被清除。

范智帆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走廊里很暗,只有门缝下那道暖黄的光,像一道分割线,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温暖的卧室,电视声,女人的低语,孩子的哭泣。

门外是冰冷的黑暗,血腥味,尸体,以及他手中这把即将夺取更多生命的枪。

他的脑海中,某个被深埋的记忆片段,毫无征兆地炸开——

阿斯塔训练营。地下七层。角斗场。

血的味道。汗的味道。恐惧的味道。

教官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最后一场。活下来的,离开。死了的,喂狗。”

对面是个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瘦得皮包骨,眼神却像野兽,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匕首。

范智帆——那时他还叫别的名字——握着同样的匕首,手臂在颤抖。

他不是没杀过人。在之前的训练里,他已经杀了三个。但那些都是成年人,是罪犯,是雇佣兵,是和他一样被扔进这个地狱的“同类”。

可眼前这个……是个孩子。

少年尖叫着扑上来,匕首划向他的喉咙。

范智帆本能地格挡,反击,匕首刺入对方的胸膛。温热粘稠的血喷了他一脸。

少年倒下去,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天花板,嘴唇翕动,似乎在叫“妈妈”。

范智帆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血,看着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胃部一阵翻搅,几乎要吐出来。

扩音器里传来教官的冷笑:“心软?在这里,心软就是死。记住,魔王不需要仁慈。”

……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范智帆的呼吸,在面罩下微微急促了一瞬。

仅仅一瞬。

然后,他重新恢复了冰冷。

他抬起左手,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

门没锁。

他推开门。

主卧室很大,装修奢华,中央一张巨大的四柱床,床上被褥凌乱。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金发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丝绸睡袍,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眼睛红肿,还在抽泣,手里抓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玩偶。

电视上正在播放卡通片,色彩鲜艳,声音欢快,与房间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女人看到突然闯入、全副武装的范智帆,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张开,似乎要尖叫——

“噗!”

一声轻响。

女人的额头出现一个血洞,表情凝固在惊恐的瞬间,身体向后仰倒,怀里的孩子滚落到地毯上。

小男孩摔懵了,愣了一秒,然后看着倒在沙发上、额头流血不再动弹的“阿姨”,又看看站在门口、穿着黑色衣服、脸上戴着面罩、手里拿着枪的范智帆。

“哇——!!!”

震耳欲聋的哭声爆发出来。

孩子从地毯上爬起来,哭着向范智帆跑过来,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爸爸在哪里……阿姨怎么了……”

范智帆站在原地,枪口垂下。

他看着那个向他跑来的小男孩,看着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看着那双清澈的、充满恐惧和不解的眼睛。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

只需要轻轻一扣。

只需要0.3秒。

这个孩子就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不会再哭,不会再问,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风险”。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深层的、几乎被遗忘的东西,在试图冲破层层冰封的防御。

就在这时——

“干得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卧室连接的浴室方向传来。

浴室门打开,凯恩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羊绒大衣,脸上带着那副公式化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银色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而在浴室门口的地上,躺着另一具尸体——一个身材高大微胖、只穿着睡裤的白人男性,胸口有三个弹孔,血正在身下漫开。正是迈克尔·托雷斯。

凯恩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向范智帆,目光落在他垂下的枪口上,又看了看那个哭喊着跑过来的小男孩。

“差点心软?”凯恩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

范智帆没有回答。

他抬起枪口,指向那个跑近的孩子。

动作看起来毫不犹豫。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噗!”

凯恩手里的枪响了。

子弹从侧面射入小男孩的太阳穴,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歪倒,手里的泰迪熊掉在地上,沾上了血。

范智帆的枪口,依旧指着前方,但那里已经空了。

他缓缓放下枪,转过头,看向凯恩。

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但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凯恩与他对视,笑了笑,收起枪。

“第一关,你通过了。”他说,语气轻松得像在宣布考试成绩,“冷静,高效,对指令执行到位。虽然最后那一枪犹豫了零点几秒……但总体表现,值得认可。”

他走到沙发边,从女人尸体旁捡起一个文件袋,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是几份纸质合同和账本——应该是托雷斯与“灰狼”集团接触的证据。

“剩下的收尾工作,我的人会处理。”凯恩将文件袋夹在腋下,拍了拍范智帆的肩膀,“你可以走了。回纽约,继续做你的‘范智帆’。报酬会按约定,三天内存入你的瑞士账户。另外……”

他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老板让我转告你:你进入了‘观察期’。接下来的三个月,保持正常生活,但随时待命。会有新的‘合作机会’找上你。希望到时候,你能像今晚一样……专业。”

范智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出主卧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

一楼客厅里,行动组的成员正在快速清理现场——将尸体拖到角落,用塑料布包裹,喷洒化学药剂消除血迹和气味。没有人说话,只有塑料布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喷雾器规律的“嗤嗤”声。

范智帆没有停留,径直走出别墅后门,穿过侧院,回到那辆道奇mpV上。

他摘下战术面罩,扔在副驾驶座上。

然后,他启动车子,缓缓驶离港口区。

车窗外的街景向后流动,昏黄的路灯,废弃的仓库,偶尔驶过的车辆。远处,“老码头”俱乐部的霓虹灯还在闪烁,音乐声隐约可闻,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百米之外的屠杀,与这个喧嚣的世界毫无关系。

范智帆开得很稳,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视前方道路,空洞而冰冷。

但脑海里,那个小男孩倒下的画面,那个女人额头的血洞,以及更久远的、阿斯塔角斗场里那个少年临死前的眼神……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旋转,重叠,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回到曼哈顿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没有开灯,直接走到沙发前,瘫坐下去。

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里,像沉入泥沼。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范智帆仰着头,望着天花板,眼睛睁着,但瞳孔没有焦距。

许久,他缓缓抬起右手,放在眼前。

手掌干净,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是一双属于金融精英的手。

但他仿佛能看到,这双手上,沾满了洗不掉的血。

孩子的血。女人的血。那些无名者的血。

以及,很多年前,那个少年温热的血。

他闭上眼。

黑暗中,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

阿斯塔。地下九层。刑讯室。

他被锁在椅子上,电流通过身体,肌肉痉挛,牙齿咬出血。

教官的脸在强光后模糊不清,声音却清晰如刀:“记住这种感觉。痛苦。恐惧。绝望。你要学会享受它,驾驭它,把它变成你的武器。魔王……不需要人性。”

他嘶吼,挣扎,直到力竭。

然后,他学会了。

学会了如何将那些柔软的、属于“人”的部分,一层层剥离,封存,埋葬。

学会了如何用绝对的冰冷和理性,包裹住那颗还在跳动、但已经不再温暖的……心脏。

范智帆睁开眼。

他坐起身,走到酒柜前,拿起那瓶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烈酒灼烧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

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纽约的夜景。

万千灯火,繁华如梦。

但在这片光海之下,有多少黑暗在滋生,有多少交易在进行,有多少生命在无声消逝?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踏上的这条路,没有回头。

要么成为魔王,在黑暗中活下去。

要么被人性吞噬,死在光里。

而今晚,他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曾经在阿斯塔角斗场里颤抖的少年,早已死了。

活下来的,是魔王。

也只能是魔王。

他举起酒瓶,对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虚碰了一下。

然后,仰头,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苦涩,像血的味道。

但他就那么站着,慢慢咽下,仿佛在品尝某种早已习惯的滋味。

窗外,天边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的微光。

黑夜即将过去。

但有些黑暗,永远不会迎来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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