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平和的山坡上,一辆上年纪的自行车横冲直撞,车轮每一次转动,会发出咯噔咯噔折磨人的呻吟。车经过的地方,没有动植物不害怕,植物吓得浑身震颤,惊魂未定。动物朝着随便一个方向,火烧火燎的驱动两条,四条,六条……腿。
车子穿过一片狗尾巴草,元野左手一下一上采摘,一根翠绿丰满的狗尾巴草,跃然指上,她得意的眨眼,叼着草。右手控制车把,脚踏板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从不离开鞋底,一圈一圈,车轮转出残影,大抵只有哪吒三太子,能与这野猴比比速度。
元野骑的潇洒,骑的快乐,可就苦了坐在后面的元满。两条瘦的令人心疼的手臂,抱住姐姐的腰,山坡路面不平,从坡底上去容易,从坡顶下去受罪。自行车在空中起跳,元满屁股腾空,自行车撞在泥土路,元满的屁股,重重砸在后座上。元满和自行车一起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姐,你慢点,屁股要变成四瓣了。”元满呲牙咧嘴,屁股上恐怕有了深深的印痕。
“屁股不就是两瓣,怎么会变成四瓣。”元野反驳,脚摆动的幅度减缓,车子慢下来。耳边风声小了,自行车的散架声也大了。
“哼,谁让你骑的这么快。这辆车已经很老了,你一点也不心疼它。”元满咬牙切齿的捏元满腰间肉,只是揪揪,没有使劲拧。
“噢哟,我天天给它洗澡,擦身,链子涂油,保养的亮堂堂。”元野不服气,她心眼小着呢,两条腿动起来像鸵鸟,步子大,速度快。自行车重新奔跑,颠的元满五脏六腑七荤八素。
元满绝不坐以待毙,她的鸡爪子手落到某人腰间,掐着一块肉,狠狠旋拧,牙关用来。
这回轮到元野惨叫:“啊啊啊啊,歹毒的小满,你给我等着!”
元野的脚直接变成风火轮,呼哧呼哧转,为了更快,元野屁股悬空在座位上,上半身笼罩车头。元满的下巴,搁在元野的后腰,手拧着肉不够,小嘴一张,两排细溜溜的牙,对着面前的屁股咬下。来啊,两人相互折磨呐!
这段“相看两厌”的经历,并未持续过久,车子驶入村里,元野的屁股本本分分的坐上位子,端庄的如大户人家的小姐。元满帮姐姐扯衣服,确保这身褪色起球的衣服,让元野看着有个人样。
两姐妹心照不宣,不管外面多闹挺,不管姐妹间感情如何,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不可以使关心她们的人担心。
“哟,小野小满回来了,干什么去了?”
“婶子,我们上街买东西去了。”元野乐呵呵打招呼。
“也对,买点好东西吃,看你们瘦的,长的跟螳螂似的。”
元野真想翻白眼,长的跟螳螂像,是什么好话?不会夸人就别夸,听着膈应人。“知道,婶子,我做事你放心。”
“嗯嗯,小野是姐姐,得多照顾小满。来,婶子这有两个苹果,拿回家吃。”顾芳花手才伸进菜篮子,元野直接蹬车跑了。
“婶子,我们不要。”
元满依赖的整个人贴在元野背上,闷闷不说话,一个村里,只有元野能和她交流。
自行车停在檀沟子村最后一间木房前,元满跳下车,皱眉捂着屁股。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半人高的木门。
整个院子,只有一口井,其他地方全是菜地。朝天椒,小葱,白菜,土豆,长势喜人。特别是辣椒,阳光下泛起一圈圈油光,苍翠欲滴。元野推车进去,元满转身重新锁上大门。
车子停在屋檐下,自行车篮子里,有一条猪肉,半桶油,外加两块香皂。元家两姐妹洗澡洗头洗衣服只用香皂,便宜,一块钱两块。
“小满,到了我们一个月吃肉的日子了,高兴不。”
“高兴。”
这一条猪肉,是元野站在肉铺摊子前,跟老板磨了一小时,磨回家的。一层淡淡的粉,其余全是白。可以炼油,炼油后的肉渣,拌面条很香。
木屋屋顶低矮,元野站在床上,摸到屋顶轻轻松松。一个屋子只有一扇小床,在卧室。堂屋只有开门,开灯照亮,另一件屋子,稍微蹭点堂屋光,马马虎虎能看见。
元野坐在井边洗菜,元满打下手。
大门被敲响,潮湿发霉的木门,敲门的声音沉重苍老。
“谁啊?”元野问到。
“是我,李芝麻。”
姐妹俩交换个眼神,元满转身回屋,元野甩甩手上的水珠,打开大门。
蓝衬衫,亚麻裤,及肩长发绑个低马尾。
“李姨,你来了。”元野亲热的叫人。
“今天上街,买了点东西,给你们送来点。元满呢?”
“她在屋里学习。李姨不用送,我们不要。”元野挡住李芝麻大包小包的手。
“元野,跟你姨生分了。当初要不是你妈,我家小远还不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妈为了救小远……她……”李芝麻哽咽的说不出,眼中泪光点点。“只要有我在一天,我肯定得照顾你们姐妹俩。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生气了。”
元野有时不得不佩服一些人,眼泪说来就来。对于母亲的去世,元野的感觉,日益减弱。就像妈妈的模样,在记忆中,如隔雾看花,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元野说不过李芝麻,只能帮忙提东西。
李芝麻给她们送了一只鸡,半袋子红薯,半袋子土豆,还有一些干货。特意挑耐放的,还买了一箱牛奶,考虑到孩子正在长身体。东西送到没光的杂物间。
“行了,有什么困难,找我,我家你也清楚在哪?别不好意思。”李芝麻苦口婆心的交待一通,施施离开。
盯着送来的东西,元野犯了难。妈妈已经去世一年多,一年里,李芝麻夫妻隔三差五来帮忙。在元野心里,他们早就还清了亏欠。元野不再是什么都不懂得小孩,这些人情,终有一天是要还的,不能趴在人家身上吸血不是?
“姐,做饭吧,我饿了。”元满站在元野身边,扯扯袖子。
“行吧,现在记清账,日后还了便好。”烦恼抛在一边,元野高兴的说:“今天吃肉吃鸡!”
元野乐此不疲的背影,元满看的发愣。一年前,老乡从外回来,告诉妈妈:“爸爸从工地脚手架摔下,咽气了。”
妈妈急匆匆背个包,买了车票去找爸爸。刚出村子,在水库边,发现两个溺水的小孩。听大人们说,妈妈放下包,直接跳进水库,把两个孩子救上来。但是,她用一命换两命。
村长站出来,主持大局。被救孩子的父母,帮妈妈入土。村长带着族中叔伯,亲自料理爸爸的事情。
元满那会什么也不懂,一整天跟着姐姐,元野去哪,她去哪。元野哭,她跟着哭。她只知道,从此唯一的依靠,只有姐姐。
村长回来,怎么说的来着,貌似是:“我问过了,是段守主动申请,还签了免责条款。那个工作,工资高,危险高,他为了多挣钱……原本人家老板没有责任赔偿,但我把你家里情况一说,人老板也是有良心的,赔了五千。元野,这五千拿好,好好想想,怎么过日子。”
村里不流行火化,人讲究入土为安。村长为了带回爸爸的遗体,不得已选择火化。所有人一走,元野一手抱着骨灰,一手抱着元满,跪在妈妈的灵堂,使劲哭。元满跟着哭,哭累了,就直接睡过去。
醒来后,生活照旧,家里少了一个……不,是两个人,很空旷。姐妹俩缩在一个被窝,四条胳膊相互抱着,胸膛贴着胸口,元满窝在姐姐怀里,能听见弱小惊慌的心跳。现在,姐妹俩依旧睡在同一个被子中。
除了元野,没人知道五千块放在哪。元野当时读六年级,直接辍学。一边谋生,一边辅导如今读二年级的元满。
天空过了阳光最烈的时候,土地却迎来了一天最热的时候。元野做好饭,熄火。姐妹俩坐在桌子一边,依偎着。桌上只有一盘鸡,猪肉渣埋在猪油下,能保存很久。
“来,吃个鸡腿,吃个翅膀。”元野先给元满夹第一口菜,这是元家从一年前流行的传统。
元满将肉塞进嘴里,快速的咀嚼,吞咽。说实在的,元野的厨艺一点不好。舍不得放油,家中没有五花八门的调料,家里只有盐,醋,酱油。炒个素菜勉强够用,荤菜实在不忍直视。为了省柴火,有时肉出锅还是生的。
每次吃到生肉,元满只是平静的望向元野。元野尬笑,“你先把外面熟肉吃了,生的明天我回锅重新做。”
这个办法其余季节勉强够用,夏季最热的七八月份,放一晚直接变质。元野学聪明了,肉菜一律煮熟,后撒点盐调味。元满不仅得吃生肉,还得吃腥味很重的肉。跟着姐姐,直能渡劫。
长期以来,元满学会了屏息吃饭法。饭后使劲灌水,冲下嘴里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