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上的质疑声仿佛还在梁山上空盘旋，但陆啸（杜远）已经将其抛在脑后。质疑需要用事实来回应，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块能够实践自己理念的“试验田”。宋江赏赐的“步军小头领”职位和五十人的编制，正是他渴求的机会。
然而，当他真正拿到那五十名“部下”的花名册，并在杜迁的陪同下来到分配给自己的那片简陋营房前的空地上时，即便以陆啸的心性，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哪里是五十名精兵？分明是一群老弱病残的集合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群歪歪扭扭、衣衫褴褛的汉子。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有的头发已经花白，背脊佝偻，眼神浑浊；有的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还有几个身上带着明显的残疾，跛脚的，独眼的，甚至有一个缺了只耳朵。他们大多抱着破烂的长矛或卷刃的朴刀，一副无精打采、混吃等死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这个……远哥儿啊，”杜迁搓着手，脸上有些尴尬，“咱们梁山如今家大业大，这精壮的弟兄自然都优先补充到各位大头领麾下了。你能独立领兵已是宋公明哥哥看重，这……这人手嘛，暂时就这些，你先凑合用着，日后立了功，自然有好兵源补充。”
陆啸瞬间明白了。这既是梁山底层喽啰的真实写照，恐怕也是宋江和吴用对他的一种“敲打”和限制。给你机会，但不给你最好的资源，看你这个“巧匠”能不能用这些“朽木”雕出花来。成了，显得你能耐；不成，那你之前的“取巧”成功也就成了侥幸，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普通头目。
“叔叔放心，兵贵精不贵多，人少有人少的好处。”陆啸压下心中的无奈，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只要用心操练，未必不能成器。”
杜迁将信将疑地走了，留下陆啸独自面对这五十双或麻木、或好奇、或带着几分不屑的目光。
“都站好了！”陆啸走到队伍前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扫过众人，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队伍蠕动了一下，稍微整齐了点，但依旧松垮。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陆啸开口了，没有长篇大论的鼓舞，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觉得自个儿是没人要的废物，被扔到我这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头目这里等死，对吧？”
这话太直白，也太戳心窝子。不少喽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有愤怒，有羞惭，也有麻木下的认同。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上梁山，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们。”陆啸继续说道，声音提高了一些，“到了我手下，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我的兵！在我这里，没有老弱，只有不想变强的孬种！”
“从今天起，我会操练你们。会很苦，非常苦，比你们想象的要苦得多。如果有人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立刻让他滚蛋，去找杜迁头领另谋高就，我绝不为难！”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队伍一片寂静，没人动弹。离开？能去哪里？在别的头领手下，他们也是被嫌弃的命，至少在这里，这个新头目似乎……有点不一样？
“好！既然没人走，那就是愿意留下。”陆啸点了点头，“那我先把规矩说在前头！第一条，绝对服从命令！令行禁止，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第二条，刻苦训练，不得偷奸耍滑！第三条，团结互助，不得内斗欺凌！违者，军法从事！”
他顿了顿，指着脚下这片还算平整的空地：“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校场。现在，听我口令！全体都有！以中间这位兄弟为基准，按高矮顺序，排成五列横队！快！”
喽啰们面面相觑，排队列？这是什么玩意儿？打仗不是一窝蜂往上冲吗？他们乱糟糟地移动起来，挤作一团，好半天才勉强站成了歪歪扭扭的几排。
陆啸也不生气，亲自下场，一个一个地调整他们的位置、间隔，纠正他们的站姿。“抬头！挺胸！收腹！目视前方！两脚分开，与肩同宽！”他反复强调着最基础的动作要领。
仅仅是站个队列，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夏日阳光毒辣，不少年老体弱的已经开始摇摇晃晃，汗流浃背。
“这就受不了了？”陆啸冷笑一声，“这只是开始！现在，听我口令！齐步——走！一！二！一！”
口令下达，场面更加混乱。同手同脚的，踩掉前面人鞋子的，撞到一起的……简直是一场灾难。嘲笑声从旁边路过的其他队伍的喽啰口中传来。
“看哪！杜远头目在带娃娃兵呢！”
“走都不会走，笑死人了！”
“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夫？耍猴戏吗？”
陆啸麾下的喽啰们面红耳赤，更加手足无措。
“都给我闭嘴！”陆啸猛地回头，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嘲笑者，“我的兵，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继续训练！谁再出错，全体加练半个时辰！”
他的威严暂时压制了内部的骚动和外部的不屑。训练在一种沉闷、艰难而又古怪的氛围中继续。除了队列，陆啸还加入了最简单的体能训练——原地深蹲、俯卧撑（他称之为“伏地挺身”）、绕着小块空地慢跑。
这些在现代军队看来小儿科的基础训练，对于这些平日里缺乏系统锻炼，尤其是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的喽啰来说，简直是酷刑。一天下来，空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
“头……头领，咱们练这玩意儿，有啥用啊？”一个胆子稍大的喽啰，喘着粗气问道，“能挡得住官军的刀枪吗？”
陆啸看着他们，知道光靠压榨不行，还需要给予希望和理念。他站在众人面前，虽然同样满身汗水，但身姿依旧挺拔。
“有什么用？”陆啸环视他们，“我问你们，如果现在官军杀到面前，你们是一窝蜂乱冲死得快，还是排成紧密阵型，互相掩护着杀敌活下来的机会大？”
“如果夜间行军，你们是吵吵嚷嚷暴露目标死得快，还是悄无声息、令行禁止更容易完成任务活下来？”
“如果长途奔袭，你们是跑几步就喘得像破风箱死得快，还是拥有强健体魄更能跟上队伍活下来？”
他连续几个问题，把众人都问住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些。
“队列，练的是纪律和协同！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集体，什么叫服从！体能，练的是你们保命的根本！没有力气，再好的武艺也是白搭！”陆啸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我不指望你们一天之内就成为高手，但我要求你们，每一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强一点！哪怕只强一点点！今天能多做一个俯卧撑，明天能多跑一圈，那就是进步！积少成多，你们才能在这乱世中，比别人活得更久！”
他没有画大饼，没有许诺荣华富贵，只是用最直白的话告诉他们，训练是为了“活得更久”。这恰恰击中了这些底层喽啰内心最深处、最原始的渴望——生存。
看着陆啸那虽然年轻却异常坚定和自信的脸庞，听着他那番关乎性命的说辞，不少喽啰眼中的麻木和怀疑，渐渐被一丝微弱的光彩所取代。也许……这个头目，真的有点不一样？
训练是枯燥且痛苦的。接下来的几天，这片小小的校场上，每天都在重复着队列、体能这些“无用功”。嘲笑声依旧存在，甚至连一些路过的头领，比如李逵，都会特意绕过来看两眼，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哇呀呀！杜远小子，你这是在耍把式卖艺吗？要不要铁牛给你打个赏啊？”引得他身后的喽啰哄堂大笑。
陆啸对此一概不理，只是更加严厉地要求自己的部下。他深知，在取得实际成效之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然而，变化在悄然发生。
首先是在杜迁管辖的区域内，这五十人的行为举止开始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走路时开始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虽然依旧衣衫破烂，但精神面貌明显好了许多。吃饭、领物资时，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拥而上，而是开始习惯性地排队，尽管队伍还不是很直。
其次，在一次小规模的营地搬迁任务中，陆啸下令他的五十人负责搬运一批物资。他简单地用这几天训练的队列和口令进行指挥：“第一队，搬运左侧木料！第二队，负责绳索！动作要快，注意脚下间距！”令人惊讶的是，这五十人虽然个体力量不强，但行动却出乎意料地有序和高效，相互之间有了初步的配合，竟然比旁边一支人数更多但乱糟糟的队伍更快地完成了任务。
这一幕，被恰好路过的林冲看在眼里。他勒住马，静静地看了片刻，那双惯常带着郁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思索。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正在指挥的陆啸一眼，便策马离开了。
陆啸也注意到了林冲的目光，但他并未在意。他看着手下这群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些东西的喽啰，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效果初显。
这第一步，虽然迈得艰难，充满了嘲笑和质疑，但总算是踏踏实实地踩了下去。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但有了这个开始，他就有信心，能将这支被视为“废物”的队伍，锻造成未来撬动梁山乃至更大格局的第一根杠杆。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些看似“无用”的队列和体能训练，源于那超越时代的纪律和组织理念。种子已经播下，静待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