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浮生阁,林乔眼睛突然被这亮堂的光刺得发涩,下意识眯起眼。
阁内阁外有如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浮生阁正中央卧着一座两层楼高的神像,周身刻满金色符文,额间镶着拳头大的黑玉,形似麒麟却生独角,细看会发现其耳廓会随周围声响轻轻颤动。
谛听——传说中能辨人言真伪,更能听取千里之外的私语。
整个浮生阁并无人指引,三层楼呈环形拱卫中央,四壁凿满了半尺见方的阁柜,皆用乌木打造。
霍乘风说过,曾经的浮生阁二楼卖消息,三楼卖人命,一楼则是阁中弟子接悬赏之地。
林乔正打算去二楼,乍然瞥见门外一瘸一拐的身影,顿时眉头紧锁。
徐珏怎会在这儿?
甚至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
看那时不时张头回望的样子,是在躲什么人?
她当机立断:“林曦,你去跟着徐珏,若他出事务必救下。小满,你现在去出口,若时间已到我们还没出来你就自行出去。”
她本以为今日就简简单单出来买个消息才将小满一同带出来,哪知碰上这么多事。
“别愣着了,快去!”
小满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将兜帽拉低小跑离开。
林曦抽出腰间匕首放到林乔手心:“小姐,注意安全,我会尽快回来。”
“嗯。”
待人都离开后,林乔走到二楼一处无人的阁柜前,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轻敲三下,再将画像卷成卷轴放进去。
眨眼的功夫,阁柜木板下方突然出现一道裂缝,紧接着画像掉落其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木牌和一张字条。
一百金,三月为期。
林乔忍不住嘀咕:“三个月,还不如我自己去找。”
“那你去。”
阁柜突然出声,原以为壁后是实心的地方突然露出几缝光。
靠墙的木闸被拉起,从中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手指不耐烦勾了勾,示意林乔将东西还回去。
吓她一跳。
原来有人啊,还搞这么神秘。
林乔将钱扔进阁柜就头也不回走了,这地方古里古怪,她可不想多待。
可当她刚迈出浮生阁那一刻,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所有声音被放大数倍,周边嘈杂像潮水般将她裹住,只剩下无边无际、沉甸甸的混沌。
她抬手摸了摸,指腹沾染一抹湿润。
每个人的命运是既定的,但窥命一术既能救命,也能害人。
命数就像蛛网上的线,牵一发而动全身,诸多因果加身,最后只会反噬在窥命之人身上,所以她从不窥活人的命。
至于亡魂,只要不累及无辜,她一向不会约束它们的行为。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是它们的因果,自然该由它们选择如何解决,后果也会由它们承担。
她最近窥命还是用在徐瑛身上,徐瑛离开槐树后的魂力顶多支撑着她对仇人略施小惩,所以徐瑛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将因果牵连到她身上。
——
“滚!都给我滚!”
屋内飞出个东西直直砸在院中白砖上,四分五裂,惊得夜鸟扑棱棱飞起,守在廊下的侍女小厮们跪了一地,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的妇人头戴珠翠,眼眶通红,想说些什么又不自觉犯干呕,连忙用丝帕掩住口鼻:“渊儿啊,水已备好,咱去多洗几次就没味儿了啊。”
“再这样乱发脾气,你祖父和爹爹该生气了。”
王渊撑着桌沿,眼睛死死盯着床帐。
鲜血自女子藕荷色衣裙淌下,滴滴答答汇成一条细流朝他脚下延伸而来。
他仓皇挪开脚,但那血好似认准了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她娇滴滴笑出声:“郎君,你躲什么,这可是你的孩子,它在找爹爹呢。”
王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浮上一抹柔色:“徐……瑛姑,我,我从不知我们还有个孩子,若我知道,绝不会让他们下手!”
“你的意思是若没孩子,我就该死咯?”
王渊见她霎时冷下的脸色,连忙补救:“不是的!当初我以为父亲只是将你撵走,家中看得紧,打算过段时间再去寻你。”
徐瑛眼角笑出了泪,也不知信没信,她嘴里不断咀嚼着两个字。
“王……渊?”
“这个名字真好听,可为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呢,因为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
“王渊,王渊……”
徐瑛像团没有重量的影子,缠绕在他身周,阴冷的呼唤声始终在耳畔,怎么也甩不掉。
王渊胡乱挥舞着双手:“滚啊!别笑了!滚!”
桌椅碰撞声混着压抑的喘息,吓得院外众人又是一抖。
“儿啊,娘,娘没笑你啊。”
徐瑛一双玉臂攀着他脖颈,粉唇附在他耳畔:“郎君,欢好时你不是最爱听我的声音吗?怎得说变就变。”
王渊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没变,没有!瑛姑,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是吗。”徐瑛冷笑一声,她当初被富贵冲昏了头才会被这人渣骗,现下想来,多么拙劣的话术。
“郎君啊,我一向信你。”
她的指尖划过王渊脖子,伸进衣襟在他心口打转,声音黏糊亲热。
“所以……下来陪我吧!”
王渊浑身一凛,用尽全力朝紧闭的房门冲去,结果扑了个空,径直从门外石阶滚落。
“娘!救我!”
朱成玉急得直哭,这,他儿子不会掉个粪坑摔傻了吧:“还不快将少爷扶起来!”
王渊看着离他越发近的徐瑛,直接将搀扶他的手挥开,跌跌撞撞朝院外跑去。
他再没了之前虚以逶迤的耐心,一边跑一边威胁:“你哥哥叫徐珏是吧,你信不信若我出事,死前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徐瑛脚步骤然顿住,王渊心下一喜,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不会还没去找过你哥哥吧,说不定他比你还先一步投胎。”
徐瑛双眼赤红,魂力已撑不了太久,她卯足劲往王渊门面一冲,随着一声惨叫眨眼便消散在原地。
旁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朱成玉看着地上那坨血肉,吓得呆傻在原地,待缓过神后尖叫出声,径直扑到王渊身上大哭。
王松清赶来时,也被这场面骇了一跳,他随手召来一个丫鬟问话,得到的回答是——“少,少爷好像疯了。”
“爹,有人要害渊儿啊!”
被问话的丫鬟就跪在王松清身侧,情不自禁瑟缩发抖。
王松清沉着张脸,瞳仁漆黑。他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只听他吐出几个字,像冬日落在的肩头的轻雪,寒得彻骨。
“都处理了”。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突然涌进一波黑衣人,不知谁先“啊”了一声,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呜咽,有人想逃,却被人掐住后颈死死按在廊下。
风过处,廊下明亮的灯笼灭又复燃,柔黄的春草轻轻晃动,温热的血顺着叶脉坠在泥土里,悄无声息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