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的夏天,在北方边关的紧张与东南海疆的波涛中如期而至。
皇太极对黑龙江和察哈尔的用兵,如同一把沉重的铁钳,缓缓收拢,挤压着大明本就局促的战略空间。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的阴影下,一颗寄托着帝国未来的新星,正悄然亮起锋芒。
宣府镇外,野狐岭一带。一支约三千人的蒙古骑兵,隶属于正在西迁躲避后金兵锋的察哈尔部残支,因粮草匮乏,试图叩边劫掠。
按照以往惯例,宣府守军多半会坚壁清野,据城而守,待其饱掠自去。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驻防此地的,正是刚刚完成初步编练,奉命北上协防的武锐新军第一标,标统为以勇猛和纪律性着称的原参将周遇吉。
他们装备着全军最先完成的五百支燧发枪(带套筒刺刀),以及一个装备了十二门轻型野战炮的炮队。
探马回报敌情后,周遇吉没有选择固守。
在获得宣府总兵的默许后,他决定以这支蒙古骑兵作为磨刀石,检验新军的成色。
新军第一标在野狐岭下一处缓坡列阵。
长枪兵居前,燧发枪兵以三排横队列于其后,炮兵阵地设在侧翼高坡。
整个过程迅捷而安静,与以往明军列阵时的喧哗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支蒙古骑兵见明军竟敢出城野战,且阵型单薄(相对于他们的认知),顿时发出兴奋的嚎叫,挥舞着弯刀,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们习惯了明军火器射速慢、精度差,准备顶着零星射击冲垮阵型。
然而,当进入一百五十步射程时,新军阵中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第一排,瞄准——放!”
“第二排,上前——放!”
“第三排,上前——放!”
爆豆般的铳声连绵不绝,硝烟弥漫!
不同于以往明军火铳的稀疏响声,新军燧发枪的齐射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扫倒一片!
其射速之快,超出了蒙古人的想象。
蒙古骑兵试图凭借速度拉近距离,但新军阵型变换有序,三排轮射几乎没有间隙。
铅弹如同暴雨般倾泻,不断有骑兵惨叫着落马。
当他们终于付出惨重代价冲近到五十步时,明军阵中又是一声令下。
“长枪兵,前列蹲守!”
“燧发枪兵,上刺刀!”
瞬间,原本射击的火铳手们动作熟练地将套筒刺刀卡入铳口,一支支火铳顿时变成了短矛。
与此同时,侧翼的炮兵也开始发射霰弹,如同钢铁风暴般横扫蒙古骑兵的侧翼。
蒙古人彻底懵了。
远距离被持续火力覆盖,好不容易靠近,面对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慌乱,而是如林的长枪和闪烁着寒光的刺刀丛林!
他们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就在这瞬间的犹豫中,周遇吉亲率作为预备队的刀盾手和部分长枪手,从侧翼发起了反冲击!
士气已挫的蒙古骑兵再也支撑不住,丢下两百多具尸体,狼狈溃逃。
新军阵斩百余级,俘获战马数十匹,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野狐岭小捷的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动!
这不是依靠城墙之利,而是堂堂正正的野战胜利!
尤其对手是素以骑射闻名的蒙古骑兵!
虽然规模不大,但其象征意义无比巨大——新式编练、新式装备、新式战法的军队,确实拥有远超旧军的战斗力!
朱由检欣喜若狂,重赏周遇吉及第一标官兵。
那些对新军持怀疑态度的官员,也暂时闭上了嘴。
孙承宗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戚家军的影子,甚至……更强!
新军的初战告捷,极大地刺激了沈渊主导的工业体系。
在登莱,孙元化借助海贸利润和朝廷拨款,扩大了军工生产。
标准化的优势彻底显现。
来自不同工匠之手的火铳零件,竟能实现互换!
损坏武器的修复时间缩短了数倍。
一条初步的燧发枪生产线已经搭建起来,虽然依旧依赖大量手工,但分工明确,效率远超传统作坊。
对轻型野战炮的铸造也实现了规格统一,炮车、弹药都实现了标准化配给。
在皇明格物院,氛围更加热烈。
薄珏等人根据沈渊提供的粗略原理图(活塞、气缸、冷凝器),经过无数次失败,终于造出了一台能够连续运转、 albeit 效率低下、密封性很差的纽科门大气式蒸汽机原型机!
当这台笨重的机器在格物院后院“吭哧、吭哧”地带动着一个小型水泵,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时,围观的所有人——包括徐光启——都目瞪口呆!
“此物……此物之力,竟不藉水力、风力、畜力,仅靠石炭燃烧便可自行运转,持续不断?!”
徐光启抚摸着那还烫手的铁疙瘩,手都在颤抖。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认识到,这其貌不扬的东西,蕴含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力量。
沈渊虽然知道这原型机距离实用还差得很远,但他依然给予了最高规格的奖励。
他指示格物院,立即着手研究如何提高其密封性、效率和稳定性,并开始探索将其用于矿山排水和军工锻压的可能性。
同时,他要求物理部开始系统研究“电”的现象(摩擦起电等),虽然看似遥远,但他知道这是未来不可或缺的能源。
农业方面,番薯和玉米在北方皇庄的试种取得了成功,产量确实远超粟麦。
沈渊开始筹划在北方干旱地区大规模推广。
格物院的“农技组”则开始研究根据沈渊思路设计的条播机雏形和金属犁铧的改进,以期进一步提升耕作效率。
然而,辉煌的成果之下,危机依旧四伏。
皇太极对黑龙江流域的征服异常顺利,索伦部等纷纷归附,后金获得了新的兵源和资源。
对林丹汗残部的打击也步步紧逼,察哈尔部岌岌可危,宣大防线的压力与日俱增。
东南沿海,虽然登莱—福建联军几次击溃了大规模的海寇团伙,但小股骚扰不断,背后显然有江南势力的影子。
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却用这种“牛皮癣”式的战术,持续消耗着朝廷的海上力量,拖延着开海通商的步伐。
更严峻的是,资源!
大规模建造新式舰船、生产燧发枪和火炮、研发蒸汽机、推广新作物……每一项都需要海量的资金和原材料(尤其是铁、铜、煤炭)。
内帑和信用债的收入,在如此庞大的需求面前,再次显得捉襟见肘。
沈渊试图推动的“矿税改革”和“清查隐田”,因触及的利益过于庞大,在朝中和地方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几乎寸步难行。
西暖阁内,沈渊对着账册和地图,眉头紧锁。
“陛下,新军虽利,然规模尚小;海贸虽兴,然利润见效需时;格物之器虽妙,然难解近渴。眼下最大的难关,一是辽东侧翼即将被皇太极完全掌控,二是……我们的钱和资源,快要跟不上了。”
朱由检看着沈渊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听”到了沈渊心中的焦虑,也听到了那永不放弃的坚持。
“先生,朕知你艰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资源之事,朕再想办法,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撑下去!至于辽东……”他目光投向地图上察哈尔部的位置,闪过一丝狠厉,“绝不能让皇太极如此轻易得逞!”
工业革命的幼苗,在战争的浇灌下破土而出,绽放出第一朵带血的鲜花。
然而,滋养它的土壤依然贫瘠,四周更是群狼环伺。
大明维新之路,在初尝胜果之后,迎来了资源与战略的双重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