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临河县及周边区域炸开了锅。寻常百姓暗自称快,受够欺压的他们,将“黑云山陈镇遏”传得如同天神下凡。而地方豪强与大小坞堡主们,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观望之中。官军竟如此不堪一击?这陈烬究竟是流寇,还是真有什么来历?
黑云山寨内,却无暇庆祝。胜利带来的不仅是威名,更是沉重的负担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但近两百名俘虏的安置却成了大问题。简单杀掉有伤天和,也绝了后来者之路;全部释放则等于纵虎归山,且会暴露山寨虚实;全部收编,又恐人心不附,埋下隐患。
陈烬展现出了超越寻常草莽的魄力与手腕。他下令将所有俘虏打散编制,与山寨原有队伍混合整编。同时宣布三条路:
一、真心归附者,经过核查,与老卒同等待遇,按新订《军政条令》记功受赏。
二、心存疑虑不愿留下者,可自行离去,但需发誓不得再与黑云山为敌,并由“鹰眼”暗中监视,一旦违誓,格杀勿论。
三、伤重或老弱不愿为兵者,可转入匠作营、屯田营效力,以工代赈,换取温饱。
此令一出,俘虏中人心浮动,但大多见有活路,且黑云山军纪严明、待遇相对公平,超过七成的人选择留下,其余则被发放少量干粮遣散。陈烬借此机会,再次扩编军队,并强化了思想灌输,强调他们不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是“保境安民、求一条活路”的义师。
然而,真正的压力来自外部。
“鹰眼”首领韩迁面色凝重地带来最新情报:“镇遏,郡府那边有动静了。临河县惨败,县令八百里加急上报广平郡守。郡守元洪大怒,已下令集结郡兵五百,并传檄周边各县及各大坞堡,要求出兵助剿,扬言要……要踏平黑云山,以儆效尤。檄文中,称我等为‘祸乱乡里、袭击官军的巨寇’。”
广平郡兵五百,加上可能前来助阵的各县兵马、坞堡私兵,兵力可能超过千人!这已远非临河县那群乌合之众可比。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刚刚因胜利带来的喜悦被沉重的压力取代。就连最跳脱的猴子,也皱紧了眉头。
“怕个鸟!”老灰头须发皆张,率先打破沉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有鹰嘴涧这样的天险,有强弩硬弓,叫他们有来无回!”
“死守不是办法。”木根相对冷静,“郡兵装备精良,若有攻城器械,长期围困,我们粮草终有尽时。”
陈烬的手指在地图上广平郡的位置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硬碰硬,目前绝非郡兵对手。
“元洪此人,性情如何?”陈烬突然问道。
韩迁一愣,随即答道:“据查,元洪出身北魏宗室远支,但家道中落,此人志大才疏,贪鄙好货,尤其看重名声,最恨别人拂其面子。此次临河县之事,让他大失颜面,故反应激烈。”
“贪鄙……好名……”陈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众人皆愕然看向他。
“元洪要的是面子,是政绩,是钱粮。而我们,现在有了临河县库的部分积蓄,更重要的,是有了‘名分’。”陈烬拿起那枚“黑云镇遏使”的铜印,“你们说,若我们派人携带重金,前往郡府,一方面‘请罪’,说明我等乃不得已自保,袭击县尉实因张彪贪暴逼反,另一方面‘进献’剿灭巨寇‘过山风’之功,并表示愿接受郡守招安,继续为朝廷镇守黑云山,剿匪安民……你们猜,那元洪是会选择耗费钱粮、损兵折将来攻山,还是会顺水推舟,坐收功劳和金银?”
“诈降?”猴子眼睛一亮。
“非是诈降,是缓兵之计。”陈烬纠正道,“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消化战果,需要时间训练新兵,需要时间让匠作营打造更多军械,也需要时间……看清这天下更大的局势。若能花钱买来一年半载的和平,代价再大也值得。”
“可是……郡守会信吗?”老灰头仍有疑虑。
“所以,派去的人,必须能言善辩,且要送上元洪无法拒绝的‘诚意’。”陈烬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韩迁身上,“韩先生,你心思缜密,通晓文墨,又对郡府情况有所了解,此次出使,非你莫属。”
韩迁身躯一震,感受到巨大的信任与压力,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镇遏,为黑云山,争取时日!”
“好!即刻准备厚礼: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上好皮甲五十副,强弩五架,再备上等绢帛百匹。另,起草文书,言辞务必恭谦,将剿灭过山风、整饬地方之功尽归于郡守英明领导,我等只是‘代天行罚’,如今愿洗心革面,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陈烬顿了顿,语气转冷:“但同时,山寨备战不可有一日松懈!木根,继续加固寨防,多备守城器械。猴子,加大侦察范围,我要知道郡兵的一举一动。老灰头,整训新兵,演练守城之法。”
“我们要让元洪看到,打,他未必能轻松拿下,还要损兵折将;和,他则名利双收。如何选择,就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一张以金银和谦辞织就的大网,连同紧握刀剑的拳头,同时撒向了风雨欲来的广平郡。陈烬在走一步险棋,却也可能是目前绝境中唯一能撬开缝隙的活棋。乱世求生,不仅需要悍勇,更需要洞察人心的智慧与敢于冒险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