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陈凡在窗边站了很久。
凌薇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这种做法,在很多人眼里是‘天下第一傻’……凌国锋那边已经知道了你的决定,他正在联合几家大型回收厂,准备等你们资金链断裂时,低价收购江城那些散户处理不了的‘烂货’。”
“天下第一傻。”
陈凡重复着这个词,笑了笑。
笑容有点苦,但眼神很平静。
他转身走回指挥中心。晓雪正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财务数据,眉头紧锁。
“凡哥,”她抬起头,“银行那边回复了。短期贷款可以批,但需要抵押物——合作社现在能抵押的,只有总站这栋三层办公楼和二十亩土地的使用权。而且审批流程至少需要两周。”
“两周太长了。”陈凡说,“湿货等不了两周。”
“那……烘干设备呢?凌总那边……”
“她答应帮忙联系,但设备调运、安装、调试,最快也要一周。”陈凡走到大屏前,看着上面那些红色的区块,“这一周,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扛过去。”
正说着,指挥中心的门被推开了。
李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手机,脸色很难看。
“凡哥,你看这个。”
他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江城本地一个回收行业交流群的聊天记录,群里有三百多人,大多是各个回收站的老板、经理、还有做中间商的贩子。
聊天记录往上翻,能看到有人转发了合作社今天早上发的那条通知。
然后,嘲讽开始了。
一个备注“老城废品-张老板”的人先说话:“轮回合作社这是唱的哪出?自己屁股都在海里,还想着帮别人游泳?”
下面有人附和:“就是!听说他们自己仓库里堆了一万多吨湿货,不赶紧处理,还优先收别人的?脑子进水了吧?”
“人家这叫格局,懂不懂?”另一个备注“鑫源回收-马经理”的人阴阳怪气,“陈会长这是要当救世主啊,可惜废品回收这行,救世主死得最快。”
“我听说他们资金链快断了,还硬撑着呢。”有人接话,“等着吧,最多半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半个月?我看十天都撑不到。你们想想,一万多吨湿货,光是烘干就得烧掉多少钱?电费、人工费、设备损耗……啧啧,这得往里贴多少钱?”
“要我说,陈凡这小子就是读书读傻了。做生意讲的是利润,他倒好,讲起仁义道德来了。仁义能当饭吃?”
“等着看他怎么死吧。”
聊天记录还在滚动,越说越难听。
李强看着陈凡,声音有些发抖:“凡哥,这些人……这些人怎么这样?咱们帮散户处理湿货,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这么冷嘲热讽……”
陈凡把手机还给他。
“正常。”他说,“在有些人眼里,不按他们的规矩来,就是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凡拍拍李强的肩膀,“咱们做咱们的事,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
李强咬着嘴唇,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晓雪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凡哥,这些话……估计很快会在圈子里传开。到时候,可能会影响咱们的声誉。”
“声誉?”陈凡笑了,“晓雪,你觉得现在外面那些人,是信这些风言风语,还是信咱们实实在在做的事?”
晓雪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等着看。”陈凡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他走到电脑前,调出合作社的实时作业数据。
从早上到现在,六个小时,已经处理了三百吨湿货。其中二百吨废纸,八十吨废塑料,二十吨其他杂项。
处理速度比预想的快,但成本也高得吓人。
光是这三百吨湿货的烘干费用,就烧掉了五万多块钱。这还不算分拣、打包、转运的人工和油费。
按这个速度,四百二十万的流动资金,真的只能撑半个月。
而且,这还是在没有新湿货入库的前提下。
但合作社的预约系统里,还有超过两千吨湿货在排队等着。
“晓雪,”陈凡说,“通知各个站点,从明天起,湿货处理实行预约制。每天最多处理五百吨,按预约顺序来。”
“五百吨……那排队的货主要等至少四天。”
“没办法,设备和人手有限。”陈凡顿了顿,“但告诉货主们,我们会尽量加快速度。另外,对于老人、困难户、还有货量特别小的散户,可以优先安排。”
晓雪快速记录。
这时,陈凡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通。
“陈会长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客气,但透着一股子疏离,“我是‘江城再生资源行业协会’的秘书长,姓周。”
陈凡心头一动。
江城再生资源行业协会——这是本地回收行业一个半官方的组织,会员大多是规模较大的回收企业。以前合作社规模小,没资格入会。后来做大了,陈凡也去申请过,但一直没下文。
“周秘书长,您好。”陈凡客气回应。
“陈会长,今天你们合作社发的那个通知,我们协会这边看到了。”周秘书长的声音不紧不慢,“有几个会员单位反映,说你们这种做法……扰乱了市场秩序。”
陈凡眉头一皱:“扰乱市场秩序?怎么说?”
“你看啊,现在市场行情,湿货处理费一般是一吨两百到三百。你们按成本价收,一吨可能就一百多。这会让其他回收站很难做——货主们会问,为什么你们合作社收这么便宜,我们收这么贵?”
陈凡沉默了两秒。
“周秘书长,我们按成本价收,是因为现在很多散户的货泡了水,急着处理,但手头又紧。我们想帮他们一把,度过这个难关。”
“这个心情我理解。”周秘书长说,“但做生意,还是要讲规矩。你这样搞,会让其他同行很难做。协会这边建议,你们适当调整一下价格,和市场价持平。这样对大家都好。”
“如果我们不调整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陈会长,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懂行里的规矩。”周秘书长的语气冷了一些,“行业协会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行业秩序。如果有人不遵守规则……那可能会被排除在圈子之外。”
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陈凡握着手机,手指微微用力。
“周秘书长,”他说,“我想问一下,协会里那些大型回收厂,他们准备怎么处理这次暴雨产生的湿货?”
“这个……各家企业有自己的安排。”
“那他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散户、小站的湿货如果处理不了,烂在手里,会是什么后果?”陈凡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清楚,“会有人破产,会有人还不上贷款,会有人连饭都吃不起。”
“这……”周秘书长语塞。
“我们合作社这么做,不是为了扰乱市场。”陈凡继续说,“是为了不让那些人破产,不让那些人吃不上饭。如果这算破坏规矩,那我认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然后,周秘书长叹了口气。
“陈会长,话我就说到这儿。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挂断了。
陈凡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天色依然阴沉,但远处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有阳光漏下来。
“凡哥,”晓雪轻声问,“协会那边……”
“不用管。”陈凡说,“咱们做咱们该做的事。”
话音刚落,指挥中心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虎哥,他满头大汗,衣服上还沾着泥点。
“凡哥,有情况。”
“说。”
“我上午在红星巷盯着孙工,看见他进了那家茶馆,跟两个人见面。”虎哥喘了口气,“我拍了照片,发你了。其中一个年轻的我认识——是凌峰集团江城分公司的技术员,叫小王,上次仲裁时他就在凌国锋的律师团里。”
陈凡点开手机,看到虎哥发来的照片。
茶馆靠窗的位置,孙工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西装,另一个年轻些,戴着眼镜——正是虎哥说的小王。
孙工低着头,手里攥着一个布包,从形状看,里面应该就是那些图纸和胶卷。
“他们说了什么?”陈凡问。
“听不清。”虎哥摇头,“茶馆里人不少,我不敢靠太近。但我看见孙工情绪很激动,站起来好几次,又被那两个人按着坐下。最后……最后孙工好像哭了。”
陈凡心头一紧。
“然后呢?”
“然后孙工把那个布包推给了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虎哥说,“但那个男人没接,又把布包推了回去。他们又说了几句,孙工就抱着布包走了。那两个人没追,坐在那儿继续喝茶。”
“孙工现在在哪儿?”
“回红星巷的老房子了。”虎哥说,“我让一个兄弟在巷子口守着,他进去后就没出来。”
陈凡盯着照片,脑子里飞速运转。
凌峰集团的人找孙工,肯定是为了那些图纸。
但他们为什么没把图纸拿走?是价格没谈拢,还是……另有打算?
“虎哥,”陈凡说,“你继续盯着孙工。但记住,别打扰他,只要确保他安全就行。”
“明白。”
虎哥转身要走,陈凡又叫住他。
“对了,你这两天在外面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虎哥犹豫了一下。
“有。”他说,“城西那边,有几个赵老六以前的马仔在传话,说凌峰集团下个月要在江城开三家万吨级分拣中心,到时候所有小站都得死。还说……还说陈凡这次死定了,自己往火坑里跳。”
陈凡点点头。
“还有吗?”
“还有就是……就是那些难听的话。”虎哥声音低下去,“说你是‘天下第一傻’,说合作社快完了,让大伙儿别往合作社送货了,赶紧找下家。”
“你怎么回的?”
“我……”虎哥咬牙,“我揍了两个说得最难听的。但我知道,揍人解决不了问题。”
陈凡拍拍他的肩膀。
“下次别动手。咱们用事实说话。”
虎哥重重“嗯”了一声,走了。
指挥中心里又安静下来。
陈凡走到大屏前,看着那些红色的区块,看着那些还在跳动的湿货预约数据。
“天下第一傻”。
他笑了笑。
然后,他转身对晓雪说:
“通知所有站点负责人,晚上八点,开视频会议。我要告诉他们,咱们这个‘傻子’,接下来要怎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