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黎身躯一歪,登时昏在汉武帝怀中。
婢子婢女纷纷高叫:“李夫人,李夫人!李夫人昏倒了!”
“妍儿,妍儿……”
刘彻轻抚鄯善黎的脸颊,将一撮儿碎发轻轻为她掖在耳后,心跳如鼓擂,混合着嘈杂地人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接着耳中便传来卫子夫的声音:“看来是邪祟作乱,好在邪不压正,多亏大傩前来驱鬼!”
“是啊,这孩子怎么就晕了呢!”
王太后看了看李夫人又抬眸看向傩师,傩师声音沉沉,红色面具在火光中暗暗泛着橙红色的光晕:“太后恕罪,不行也只能灌进李夫人口中,以免邪祟入体,伤及胎儿!还请太后金口玉言赐臣鲁莽!”
“这!这……”
王太后看向汉武帝刘彻,一时也没了主意。
忽听得鄯善黎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坐起,还不忘偷偷给了刘彻一个邪魅地眨眼,接着正襟危坐,像男子一般抖了抖衣襟儿,以汉景帝语气道:“放肆!你们真的当朕好糊弄!朕虽已传位于彘儿,但也不是任由你们胡闹的!”
鄯善黎曾在先皇宫中待过,还差点被景帝纳为妃嫔,自然对汉景帝的言谈举止有所了解,倒是卫子夫等人不明就里,愣在原地。
反而是王太后恍恍惚惚,刘彻心头澄明,见大家一时被震慑,自己咕咚一声跪在鄯善黎面前,口中高呼:“是父皇吗?若是父皇上了李夫人的身,来给儿臣显灵,您就点点头!”
“对对!”王太后见儿子已经跪拜,自己也将信将疑地跟着跪下,彘儿这小名,还真没几个人知晓,要说不是先皇,还能是谁呢!
“先皇啊!您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就现身在李夫人身上了?有什么事您就明说!”
大傩及弟子见汉武帝和太后都跪了,虽心内狐疑,但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卫子夫更是忐忑不安地跟着跪拜在地,偷眼用余光看向正襟危坐的李夫人,见她举手投足还真有几分男子的样子,浑似汉景帝在世。搞得卫子夫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鄯善黎微微点头,以手假意扶了扶冠冕,此乃汉景帝的习惯性动作,王太后见状吓得大气不敢再出,她斗倒自己的婆婆窦太后,绞杀馆陶公主,做了多少亏心事,此时此刻难免疑心生暗鬼,怎么看李夫人,怎么活脱脱是汉景帝前来索命,此刻只愿速速了却汉景帝的愿望,请他归去才是。
汉武帝刘彻则低垂着头,嘴角暗暗含笑,叩首道:“叩见父皇!父皇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不知道儿臣哪里做得不对,才惹得宫闱不安,让您不能早日登仙,还望父皇明示!”
瑞珠扯了扯卫子夫的袖子:“皇后,这,怎么变成先皇驾临了……”
“别说话!陛下和太后都认了的,你我又怎能开口!”
卫子夫咬了咬牙,也只得低头颔首,不敢多说一句。
只听一个粗粗的声音道:“我儿糊涂,后宫确有邪祟,却不是李夫人处,乃是一哭鬼日日在卫子夫处闹腾,是以皇后不安,后宫不安,它还蒙蔽了大傩,是以朕才现身,就是以免尔等上当!”
大傩心中狐疑,却不敢反驳,见汉武帝已认生父,太后更是吓得周身战栗,此时说这先皇是假的显然不妥,就是卫子夫说先皇托梦才有了大傩驱鬼的戏码,此时既然‘先皇’给了自己台阶,便也不好争辩,只得思索再三默默认下:“是,微臣失察……还望先皇恕罪!”
“事实已经清明,还请大傩将驱鬼符咒给皇后卫子夫服下,一切自有分晓,朕也可安心离去,往登仙界!还不速速驱鬼?!更待何时!”
鄯善黎双目紧闭,只是手直直指向卫子夫的方向。
“你说的是这碗……这碗符咒?”
大傩心头一颤,这可是卫子夫给自己的堕胎药啊,但事已至此,断不能说出实情。
鄯善黎见大傩师半晌迟疑不动,以汉景帝语气怒问:“正是!有何疑问么?!邪祟既在皇后体内,驱鬼自然要卫子夫服下!朕金口玉言,不容有误!”
大傩冷汗涔涔,扭头看了看太后,想看看是否有转机。
太后王娡此刻已经浑身战栗,怕的要死,哪里还能思想许多,听闻大傩问询,赶忙抬起上身迅速点了点头:“卫子夫,既然先皇说了邪祟不在李夫人处,而在你身上,你既然一切为了陛下,为了咱们江山社稷,你就快喝了吧!也好让先皇早登极乐!”
卫子夫登时震惊地瞪大双眼,没料到这回旋镖终是插在了自己的心窝上!
她双脚止不住地颤抖,也只得颤巍巍将大傩的药汤接过,抬眸再看一眼根本没给自己一个眼神的汉武帝刘彻,皱着鼻子,闭气一口灌了进去!
苦味霎时在口腔蔓延开来,卫子夫眼角泪花闪动,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默默跪了回去。
“先皇,这下你可满意?”王太后做贼心虚:“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恭送先皇殡天!”
“恭送先皇殡天!”大傩及弟子山呼。
“恭送父皇!”汉武帝刘彻也跟着拜倒。
鄯善黎就坡下驴周身一阵战栗,接着倒在榻上。
刘彻赶紧上前查看,鄯善黎微微睁眼,假装虚弱娇嗔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刚才怎么好似见到先皇,说要借用我的身体一用,臣妾就昏死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臣妾该死!”
“没事了,没事了!”
汉武帝抬眸看一眼跪在下面的卫子夫,微微皱眉:“刚才先皇显灵而已,这会儿已经走了,你不必担心!”
“是吗?先皇来过?臣妾……臣妾还没拜见先皇呢!”
鄯善黎说着慌忙倒身要拜,却被王太后拦住:“不必了,先皇已经走了,你还是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就别跪了!”
“多谢太后!”鄯善黎假装被上身后头昏,特意揉了揉太阳穴。
汉武帝刘彻扶着她绵软的身躯,闪了闪眸色对傩师道:“虽说你们指出邪祟的方向不对,但看在先皇显灵的份上,不予追究,拿了赏钱走吧!以后更要体察清楚才是,免得误人误己!”
话里有话,最后一句话乃是敲打。大傩久经人事,哪能不知。
大傩及弟子心惊胆战,此时既得了便宜,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要紧!难保陛下知晓不知晓皇后的勾当,万一牵连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遂连连叩首拜谢,庆幸自己带着面具,皇帝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匆忙带着弟子离开了金华殿。
眼看着庭前火堆琵琶作响,大傩和弟子渐渐离去,哗哗铜铃声渐远……
卫子夫则暗暗叫苦,看着已经离去的大傩却无能为力,暗暗跺了跺脚,突然觉得腹内一阵阵绞痛传来,从后脊背直传到天灵盖的痛感让卫子夫几乎站立不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皇后啊,怎么,你不舒服么?”
王太后看出卫子夫脸色发白,关切问道:“许是驱除邪祟的副作用,依哀家看皇后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这边我会和陛下说!啧啧……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太后,那……那臣妾先行告退!”
卫子夫只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恍似要晕厥一般,手扶着廊壁微微发抖。
“用不用传御医去给你看看啊?!”王太后看出她周身不爽,不免有些担心。
卫子夫清楚自己喝了堕胎药,好在自己没有身孕,但是却万万不敢寻太医医治,只得假意推辞:“没关系太后,许是累了……臣妾回去歇歇便是……陛下告退。”
汉武帝隐约听得卫子夫告辞,点了点头,回头对王太后道:“先皇已经离开,母后,金俗姐姐之事,朕会亲自择日接她进宫,您就等儿臣的好消息吧!”
“好好,既如此,折腾了这么半晌,哀家也累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哀家这就回去长乐宫,哀家的鹦鹉还没喂呢。怕是要想我喽!”王太后眼眸深深,关切看着刘彻:“你啊,子嗣稀薄,现在李夫人怀有龙种,你可得好好照应一些!哀家还等着再抱孙子呢!”
王太后说罢起身,奴婢赶紧上前搀扶,就要离开金华殿。
“儿臣去送送母后!”刘彻跟着起身,扶住王太后的胳膊。
王太后推开汉武帝过来搀扶的胳膊,转而拍了拍刘彻的手背:“不用,哀家自己散步回去便是!”
接着她偷眼看向李夫人:“这丫头,我今儿才发现这么招人喜欢,你快陪陪妍儿吧!先皇能满意,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想来今晚哀家能睡个踏实觉了!”
“恭送母后!”刘彻拉过李夫人,一同施礼。
待王太后走出大门,刘彻迫不及待地一把将鄯善黎拦腰抱起原地转了个圈儿,亲了一口眉心的桃花妆:“你个小坏蛋,怎么想到要假扮先皇的,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还不是陛下率先跪拜的!要不是臣妾假扮先皇,喝药的可就是臣妾了!”
鄯善黎眨了眨眼,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嘟嘴道:“还得多谢陛下配合!”
“你知道就好!”汉武帝刘彻放下鄯善黎,环着她的腰身疑问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那碗药有问题?!”
“我不知道啊!”鄯善黎一脸天真:“我也是看了皇后腹痛才明白的呢!”
汉武帝刘彻宠溺地刮了刮鄯善黎的鼻尖:“朕明白了,你就是要她害人终害己,若那碗驱鬼符汤没问题,自然皇后也没问题,要是她喝了以后有问题自然就是有人居心不良,从皇后带大傩进宫来看,始作俑者是卫子夫的可能性极大!朕说的对不对?”
“这可都是陛下自己说的!”
鄯善黎狡黠地眯着眼看着汉武帝,刘彻宠溺地揉了揉鄯善黎的头发:“你可真是个小坏蛋,朕都拿你没办法!你就不怕皇后出什么事儿?”
“出事不也是她咎由自取,难道陛下心痛了?!”
鄯善黎嘴巴嘟起,手指绕着自己的裙裾:“若是陛下心疼,刚下又何必配合臣妾演戏呢!”
“朕也想看看,她卫子夫的心究竟有多狠……”汉武帝眼睛看向远处,接着抚上鄯善黎的俏脸,轻轻摩挲眸色闪亮:“朕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吃醋么?”
鄯善黎向后一躲,垂眸低诉:“陛下胡说些什么……经此一事,臣妾正想向陛下告假,听闻茂陵树深林密,那边有一千年古刹名曰‘正觉寺’,经此一事后臣妾想为腹内胎儿祈福,公子韩说愿与臣妾同往,还望陛下应允。”
“朕要是不允呢?!”
汉武帝听闻韩说二字,似有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