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的脚步停在樱花树下。风从枝头掠过,花苞挤在细枝上,一簇簇泛着浅粉。她把背包放在长椅一侧,拉开拉链,取出笔记本和笔。纸页是新的,空白得刺眼。
她翻开本子,笔尖悬在纸上,没有落下。阳光照在膝盖上,暖得很真实,但她写不出一个字。文学社的稿子明天要交,题目是“春天的声音”。她盯着树梢看了很久,只听见远处篮球砸地的声音,还有学生路过时的谈笑。那些声音很近,却进不了她的脑子。
两小时过去,纸面还是空的。
她低头看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本子边缘。这时室友从教学楼方向走来,手里拿着饮料,看见她坐在那里,停下脚步。
“你怎么还在这儿?”室友走近,弯腰看了看她的本子,“一个字都没写?”
林小雨合上本子,没抬头。“卡住了。”
室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笑着说:“你不是高中写得挺顺吗?那时候一篇接一篇发论坛,现在怎么反而写不出来?”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轻轻一扯,把她勉强撑住的情绪扯松了。她没说话,抓起本子和笔,把背包甩上肩,快步往宿舍走。
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把包扔在椅子上,坐下来,从夹层里翻出那本高中记录本。封皮已经磨得起毛边,角落卷了口,里面贴着几张糖纸,是李老师当年悄悄塞给她的。她一页页翻过去,指尖划过一行行字迹。
陈昊写的那句“我家有存钱罐但不敢花”还在,旁边画了个歪歪的小猪。张悦在留言墙旁补画的那朵花,花瓣被她后来描了很多遍。王老师摔本子那天,她在本子上只写了三个字:“我怕了。”第二天李老师递来一颗柠檬糖,她在旁边记下:“她说甜的能压住苦味。”
她停下来,看着这些字,忽然觉得陌生。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可现在的她,还能写出那样的东西吗?论坛上的帖子没人再提,文学社的新任务压在头上,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只能靠回忆活着。别人以为她有故事,其实她只是记得多一点,写得早一点。
窗外传来笑声,几个女生抱着书从楼下走过。她站起来,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张悦寄来的日记本。布面本子静静躺在那儿,她没再打开,只是用手掌轻轻压了压封面。
她想起张悦最后写的那句话——“今天吃药时,突然想起你说‘药是甜的’,我尝了尝,果然是甜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张悦不是在安慰她,是在学着相信生活里真的有甜的东西。
她回到桌前,重新翻开高中记录本,手指停在一页空白处。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后来她抄下了张悦留给她的一句话:“别怕没灵感,我们都在。”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原来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写。她写的不是自己,是陈昊低头塞纸条的样子,是张悦在讲台上发言时发抖的手,是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冲她点头的神情。她不是创造故事的人,她是把这些故事留下来的人。
真正的灵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她从别人的生活里一点点拿来的。就像偷来的光,照进了自己的本子。
她关上旧本子,打开新文档,新建文件,标题写下四个字:《灵感是偷来的》。
手指敲下第一行字:“我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回去翻以前的本子。那里没有华丽的句子,只有几个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我没敢忘掉的感觉。”
她继续写:“陈昊说他家有存钱罐但不敢花,因为他怕哪天家里又缺钱;张悦在模拟考拿第一那天,在厕所哭了十分钟;李老师给我糖,是因为她知道我不敢举手提问。这些都不是我的灵感,是我借来的命。”
屏幕上的字越来越多。她不再想“能不能打动别人”,只想把那些真实的瞬间还原出来。她写王老师摔本子时脸上的怒意,也写他后来在走廊看见她低头走路时,悄悄放慢的脚步。她写自己如何躲在论坛匿名帖里发声,又如何被一句回复救回来。
夜深了,宿舍楼安静下来。隔壁床的室友早已睡熟,呼吸均匀。她删掉开头反复修改的浮夸段落,换成最简单的一句:“我不是会写作的人,我是需要写作的人。”
文章写完时,窗外天色微亮。她保存文档,点击提交,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文学社群里的消息。社长回得很快:“这篇可以打头版。”
她睁开眼,没笑,也没动。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晨光洒进来,落在书桌上,刚好照在那本高中记录本上。她把它轻轻合上,放到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
第二天中午,她带着笔记本出门。樱花比昨天开了更多,枝头冒出细小的花瓣,风吹过来,有几片落在她的肩上。她走到树下,坐下,打开本子。
这次她没急着写。她看着来往的学生,听他们说话。一对同桌争论作业答案,声音越来越大;一个男生站在公告栏前挠头,不知道该报哪个社团;保洁阿姨推着车经过,哼着不知名的歌。
她低头,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昨天我以为我丢了灵感,其实是忘了去听。”
笔尖继续移动:“原来只要还在听,故事就不会断。”
她写完这一段,抬起头。阳光穿过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个女生朝这边走来,手里攥着一张纸,脚步有些迟疑。她在离樱花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四周搜寻,最后落在林小雨身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不大:“你是……林小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