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淬毒的话语,像一把烧得通红的、带着倒钩的烙铁,悍然捅进了顾夜沉那片早已被格式化的精神废墟。
“诅咒!”
“她恨你!”
每一个字,都携带着来自过去的、最阴暗的怨念,精准地击中了他灵魂深处那个刚刚结痂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顾夜沉那只即将落下的手,在距离江问天头颅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猛地,凝固了。
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珠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被苏晚萤强行植入的、绝对服从的“程序”,与被他自己亲手碾碎的、属于“顾夜沉”的残骸,在这一刻,发生了最剧烈的、灾难性的碰撞。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乱的能量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股被苏晚萤精心伪装成“濒死基石”的能量波动,瞬间失控。
它不再甜腻,不再诱人,而是变得狂暴、炙热,充满了毁灭性的不祥气息。
趴在地上的江问天,感受着那股能量的剧变,眼中迸发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恶毒的狂喜。
他成功了。
他找到了这把刀的裂痕。
“想起来了吗?顾夜沉!”
江问天像一条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疯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将更多的毒液注入那道裂痕。
“那场车祸!她早就预见到了!”
“她为什么不躲?她就是故意的!”
“她用自己的命,给你设了一个局!一个让你永远活在愧疚里,永远当她那条忠心耿耿的狗的局!”
“那三颗星星!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信物!”
“那是她从家族禁地偷出来的‘缚魂之钉’!只要它们存在,你的灵魂就会被永远束缚在她身上!你永远都别想解脱!哈哈哈!”
江问天的狂笑声,在被引力奇点压制得扭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格外癫狂。
……
揽月阁,书房。
苏晚萤看着全息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顾夜沉的能量光点,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频率,疯狂闪烁。
光点的颜色,正在从稳定、可控的金色,向着代表着崩溃与爆炸的、刺目的猩红色转变。
尖锐的警告音在她脑海中接连炸响。
精神链接出现断裂。
核心指令冲突,稳定性已下降至10%。
能量核心即将进入不可逆的“超临界”状态,三十秒后,殉爆的威力足以将“海格力斯”平台及半径五公里内所有物质,彻底气化。
苏晚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一件完美的工具,出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裂痕。
她看着屏幕上,顾夜沉那张因为极致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重新被混乱与挣扎所占据的眼睛。
她知道,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属于顾夜沉的废物人格,正在试图从坟墓里爬出来。
用愧疚、用悔恨、用那可笑的、所谓的“爱”。
“垃圾。”
苏晚萤的唇边,逸出两个轻描淡写的、不带任何温度的音节。
她没有试图去安抚,更没有兴趣去修复。
对于一件出现裂痕的工具,最简单高效的处理方式,不是修补。
是回炉。
是用更炽热的火焰,更强硬的手段,将那些杂质,彻底熔炼干净。
苏晚萤的意识,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化作一道最锋利的尖刺,顺着那条时断时续的精神链接,悍然冲进了顾夜沉那片正在掀起滔天巨浪的精神海。
……
“海格力斯”平台。
顾夜沉的世界,正在崩塌。
江星晚的脸,那张苍白的、带着无奈笑容的脸,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夜沉,答应我,保护好他。”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责任。”
那些他曾经奉为圭臬的话语,此刻,却和江问天那恶毒的诅咒,混杂在一起。
“她恨你!”
“她在利用你!”
爱?还是恨?
守护?还是诅咒?
他分不清。
他那被强行清空的、如同白纸般的大脑,无法处理如此复杂的情感悖论。
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想要将一切都彻底毁灭的暴虐冲动,正在从他灵魂的最深处,疯狂地涌上来。
那枚被植入的“能量炸弹”,正在响应着他的这份毁灭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膨胀。
他要炸了。
他要把这个肮脏的世界,把这个充满谎言与背叛的平台,把外面那头恶心的怪物,把眼前这张丑陋的脸,连同他自己这个可悲的存在,一起,炸成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可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控制,任由那股能量将自己撕碎的前一秒。
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像一根从另一个维度刺入的、淬了极寒冰晶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脑海。
“顾夜沉。”
是她的声音。
是那个将他从地狱里捞起,又亲手将他打造成一把刀的女人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在看一件不听话的玩具时,所特有的、淡淡的不耐。
“我让你清除垃圾。”
“你却在和垃圾,共情?”
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最污秽的冷水,兜头浇下。
顾夜沉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欲,猛地一滞。
他看到了一片虚无的、金色的空间。
苏晚萤的身影,就站在那片空间的中央,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一个死人,几句废话,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能剥离灵魂的穿透力。
“忘了你跪在我脚下时,说过的话?”
“还是说,你觉得,一个死人的诅咒,比我的命令,更重要?”
顾夜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双混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金色的身影。
“她……”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她死了。”
苏晚萤直接打断了他,那声音,冷酷得像宇宙的终极真理。
“一个死人,没有任何价值。”
“她的爱,她的恨,她的诅咒,对我来说,都只是垃圾信息。”
“而你,”
苏晚萤的虚影,缓缓向他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空,点向他的眉心。
“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执行我的命令。”
“现在,我命令你。”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金色的锁链,狠狠地缠绕上他那即将失控的灵魂。
“把你的脑子,从那个死人的骨灰里,给我拔出来!”
“然后,捡起你的刀,去完成你的任务!”
“听懂了吗?”
“我的……狗。”
最后三个字,轻得仿佛幻觉,却又重得,足以压垮一个世界。
顾夜沉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那股即将爆发的、混乱的能量,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强大、更霸道、更不容抗拒的意志,强行,扭转了方向。
爆炸,被中止了。
毁灭,却刚刚开始。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重新变得空洞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滩还在不断蠕动的烂泥。
然后,他站起身,转过身。
一步,一步,走向了平台的边缘。
走向了那头被引力奇点死死压制住,却依旧在疯狂挣扎的,深海巨兽。
江问天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没杀自己?
他要去干什么?
自杀吗?!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了。
顾夜沉走到了平台的边缘,在那头“清道夫”因为愤怒与痛苦而疯狂舞动的触须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右手,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上。
然后,他缓缓开口,那声音,通过暴涨的能量,清晰地,传递到了这片凝固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也清晰地,传递到了揽月阁,苏晚萤的耳中。
“诅咒?”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里,是一种近乎宣告般的,残忍的平静。
“需要一颗心来承受。”
说完,他按在胸口的手,猛地,向外一扯!
噗嗤——!
一声血肉撕裂的声响。
一颗被无数金色能量丝线包裹着的、还在剧烈跳动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核心”,被他,硬生生地,从自己的胸膛里,拽了出来。
他将那颗还在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心脏”,托在掌心。
然后,他看着眼前那头因为贪婪而死死盯着他手心的巨兽,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
“你想要?”
“给你。”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挥,将那颗浓缩了他全部能量,也浓缩了苏晚萤“能量炸弹”所有威力的“心脏”,狠狠地,扔进了那头“清道夫”因为贪婪而大张着的、深渊般的巨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