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滑进眼角。
他听见王志邦在喊:“撤!快撤!”
他听见孙大勇哭喊着:“队长!!”
他知道,他们走了。
他知道,赵登禹已经不在了。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赵登禹的。
不是幻觉,是真的。
“泽光……”那人低声说,“别忘了,我还欠你一顿饭。”
林泽光笑了,眼泪终于落下。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变冷,仿佛睡去。
雪还在下,不是温柔的那种,是带着铁锈味的冷。
林泽光躺在祠堂门槛上,血从胸口渗出来,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上,像心跳。
他看见王志邦最后那一眼——那双眼睛,曾看穿十公里外敌人的呼吸,此刻却空了,像两口枯井。
“队长……”王志邦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散,“我……没打中。”
林泽光笑了,嘴角裂开,血混着雪水往下淌。
“你打了。”他说,“你打死了他们最怕的人。”
王志邦没说话,只是把枪扔在他脚边,然后站起来,冲向敌阵。
他手里没有子弹,只有刀。
那是他唯一能握紧的东西。
远处传来日军机枪扫射的声音,密集如雨点砸在墙上,震得梁木簌簌掉灰。
林泽光听见李铁柱在哭,孙大勇在骂人,还有孩子般的哭声——是村里的一个男孩,被炮弹炸断了腿,蜷缩在角落,牙齿咬破嘴唇,不敢喊疼。
“别怕。”林泽光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骨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可他知道,他们真的要死了。
多门二郎站在祠堂门口,穿着白手套,脸上挂着笑,像看戏一样看着这群垂死挣扎的中国人。
“林泽光!”他用汉语喊,语气里透着一丝怜悯,“放下武器,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
林泽光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火。
“你们杀不了我。”他说,“因为我不信命。”
多门二郎皱眉:“那你信什么?”
林泽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信——人活着,就得有骨头。”
那一刻,祠堂外一声清脆的枪响!
王志邦的枪,击中了日军机枪手的头颅。
子弹穿过空气时发出尖啸,像狼嚎。
但没人欢呼。
因为下一秒,王志邦就被三发子弹打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林泽光闭上眼,眼泪流进嘴里,咸涩得像海。
他摸到腰间的炸药包,手指颤抖,却异常坚定。
“走。”他对剩下的兄弟说,“快走。”
没有人动。
他们都看着他,眼神里不再是服从,而是敬仰。
“我不是你们的队长。”林泽光说,“我是你们的朋友。”
他点燃导火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雪落在他肩上,融化成水,顺着脊背滑下去,仿佛他在流泪。
多门二郎愣住了,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疯了吗?!”他吼道。
林泽光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清澈如泉:“不疯,才可怕。”
轰——!
爆炸撕裂夜空,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村庄。
林泽光的身影在火中模糊,又清晰,再模糊……最终,只剩下一地残骸与沉默。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眼。
日军清理战场时,发现尸体堆里有一具未烧尽的躯体,手里还攥着匕首。
有人认出那是林泽光,也有人注意到他胸前绣着“忠勇”二字——那是赵登禹留下的衣服。
多门二郎蹲下来,轻轻摘下那枚军牌,放在掌心,看了很久。
“真可惜。”他说,“这样的人,不该死。”
话音未落,突然——
一声枪响!
不是来自日军,而是来自村外!
一群女人冲进了战场,她们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步枪、砍刀、甚至锄头。
领头的是个瘦高的女人,脸庞冷峻如刀削,眼神却燃烧着火焰。
她叫赵一曼,名字听起来温婉,实则狠厉如鹰。
“谁敢碰他尸体!”她怒吼,声音穿透风雪,“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
日军慌乱应战,却被女子军打得节节败退。
她们熟悉地形,懂得伏击,每一枪都精准致命。
赵一曼亲自瞄准多门二郎,扣动扳机——但子弹打完了。
她扔掉枪,拔出匕首,扑上去与多门二郎搏斗。
两人滚在地上,厮打,撕咬,鲜血染红了雪地。
赵一曼狠狠刺进他的左眼,鲜血喷溅,溅到她的脸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你输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你不懂什么叫‘不怕死’。”
日军增援赶到,女子军伤亡惨重。
赵一曼下令分散撤退,自己断后。
她知道,这一战,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人,被人记住。
夜深人静,赵一曼化装成农妇,背着一个受伤的士兵逃亡。
那个士兵名叫刘德贵,曾是大刀队的一员,被炸伤了腿,差点丧命。
“谢谢你救我。”他说,声音虚弱,“我会记住你的恩情。”
赵一曼没答话,只是一路沉默前行。
直到深夜,她在一间破庙歇脚,准备换身衣服。
这时,刘德贵突然开口:“大姐,我想回家。”
赵一曼抬头看他,目光锐利:“你是谁?”
刘德贵笑了笑,笑容诡异:“我是日本人。”
她愣住,随即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根本不是大刀队幸存者,而是潜伏多年的间谍,伪装成重伤员,只为引诱女子军暴露位置。
赵一曼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她只是缓缓抽出匕首,指向他的喉咙。
“你知道吗?”她说,“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战场上。”
刘德贵笑了:“那你为什么还带我走?”
赵一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
“因为我相信人性。”她说,“哪怕它已经腐烂。”
她没有杀他。
她把他留在庙里,留下食物和水,转身离去。
风雪依旧,但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净。
雪停了,风却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