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如同一柄青灰色的巨剑，直插云霄，终年云雾缭绕，是青玄门绝对的禁地，寻常弟子连靠近山脚都不敢。而此刻，陆凡就在这柄“巨剑”的山腹深处，一间简陋的石室内，与自身汹涌的力量和莫测的命运搏斗。
《混沌筑基篇》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艰深晦涩。
它不像《青玄引气诀》那样，仅仅是引导外界灵气入体，循着固定的经脉路线运行。它要求修炼者以内视之法，洞察自身丹田与经脉的每一寸细微变化，以神念为引，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去梳理、捶打、压缩体内那因龙魂掠夺而来的庞杂灵力。
这个过程，痛苦且枯燥。
那些原本奔腾不休的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陆凡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强引导它们一丝丝汇入丹田中央，那座刚刚筑成、尚且有些虚幻的筑基道台。
道台呈淡淡的混沌色泽，缓缓旋转，不断吸纳着被梳理过的灵力，使其变得更加凝实、精纯。每凝实一分，道台的旋转就稳定一分，散发出的气息也厚重一分。但同时，对神念的消耗也极其巨大。不过运转几个周天，陆凡就感觉头脑发胀，神魂疲惫，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那蛰伏在灵魂深处的“龙魂道韵”。
它并非有形之物，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本能，一种潜藏在血脉灵魂深处的威压。当陆凡试图按照《混沌筑基篇》中记载的秘法，去主动感应、沟通它时，便能清晰地“看到”意识海中，那道模糊的金色龙形印记。
它盘踞在那里，古老、威严、沉寂。偶尔，当陆凡体内灵力运转出现滞涩，或是心神稍有松懈时，那印记便会微微一颤，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就是这一丝波动，却能让陆凡体内原本稍稍平复的灵力瞬间再次躁动，甚至引动外界灵气产生细微的涟漪，吓得他赶紧收敛心神，全力压制。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驯服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既要借助它的力量（没有它，自己根本无法瞬间筑基），又要时刻警惕它醒来反噬。
“初步掌控龙魂之力……”陆凡回想起李青云的要求，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谈何容易！他现在连靠近这“凶兽”都小心翼翼，遑论掌控。
除了修炼本身的艰难，生活上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再需要为杂役和灵石发愁。每日，都会有一名面无表情、气息深不可测的灰衣道童，准时将一瓶辟谷丹和一小壶散发着清香的灵泉送到石室门口，从不与他交谈，放下即走。
这隔绝的环境，这沉默的供给，无不提醒着他身份的转变与处境的微妙。他是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也是一个被变相软禁的“异数”。
时间就在这种痛苦、枯燥与忐忑中，悄然流逝了一个月。
这一日，陆凡刚刚完成一次长达六个时辰的入定，将丹田道台又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灵力虽然依旧磅礴，但比起一月前的虚浮躁动，已然沉静顺畅了许多，心中稍安。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并非往日那道童。
“陆师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凡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穿月白道袍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嘴角含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站在那里，气息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竟让陆凡看不出深浅，但感觉远比外门那些执事要强大得多。
“师兄是？”陆凡谨慎地问道。
“在下苏昊，奉太上长老之命，前来探望师弟，并送来本月修炼所需。”青年微笑着递过一个精致的玉瓶和一个储物袋，“这是‘凝元丹’，对稳固筑基期修为颇有裨益。储物袋中是一些灵石和记录修真界常识、基础法术的玉简，师弟或有用处。”
苏昊？陆凡搜索了一下这身体原主的记忆，似乎并无印象。但能奉太上长老之命前来，身份定然不低。
“多谢苏师兄。”陆凡连忙接过，心中却暗自警惕。李青云说过，他的秘密绝不能外泄，这苏昊前来，真的只是探望和送东西？
苏昊目光在陆凡身上扫过，看似随意，但陆凡却感觉仿佛有一道清泉流过周身，似乎要将他里外看透。他下意识地运转《混沌筑基篇》，收敛气息，将那躁动的灵力和龙魂印记死死压住。
“师弟果然天纵奇才。”苏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更盛，“混沌道体万载难逢，初次觉醒便直入筑基，虽根基稍欠稳固，但能有此进境，已是非同凡响。太上长老闭关前特意嘱咐，让师弟安心在此修行，不必理会外界纷扰。”
混沌道体？陆凡心中明了，这是李青云为他准备的“官方身份”。他脸上挤出几分“惶恐”和“感激”：“弟子资质鲁钝，全靠太上长老垂怜和宗门栽培，定当努力修行，不负厚望。”
苏昊点了点头，似乎对陆凡的态度颇为满意。他又随意问了几句修行上可有疑难，陆凡皆以《混沌筑基篇》艰深、尚在摸索中谨慎应对。
片刻后，苏昊告辞离去，身影融入云雾，消失不见。
关上石门，陆凡背靠冰冷的石壁，眉头紧锁。
这苏昊，看似温和，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条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毒蛇，那审视的目光，绝不仅仅是好奇。他提到“太上长老闭关前”，是在暗示李青云暂时无暇顾及他吗？还是另有用意？
他拿起苏昊送来的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丹药。丹药香气沁人心脾，其中蕴含的精纯灵力让他丹田的道台都微微雀跃。确实是好东西。
但他不敢贸然服用。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做什么手脚？李青云警告过他，界外之物的身份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这苏昊，是否看出了什么？
还有那储物袋。他神识探入，里面是堆成小山的下品灵石，粗略估计有数百块之多，对于曾经的外门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另外还有几枚颜色各异的玉简。
他取出一枚标注着《九州风物志》的玉简，贴在额头，神识沉入。
庞大的信息涌入脑海，一幅远比外门弟子认知中广阔无数倍的修仙世界画卷，缓缓展开。
这片大陆被称为“九州”，广袤无垠，宗门林立，妖族盘踞，魔修蛰伏。青玄门位于九州之一的“云荒州”南部，在此地算是一方霸主，但放眼整个云荒州，乃至九州，却只能算是一流末尾的势力。其上还有更强的宗门、古老的世家、以及雄踞一方的皇朝。
修仙等级，也远不止他之前知道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化神之上，还有返虚、合体、渡劫……每一个大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个小层次。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阻隔着无数修士前行的脚步。
而像他这样，被“诊断”为“混沌道体”的特殊资质，在历史上也并非没有记载。玉简中提及，拥有特殊道体、灵根者，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但也往往伴随着各种劫难或限制。混沌道体更是传说中的存在，据说能熔炼万气，衍化混沌，成长潜力无可估量，但极难觉醒，且觉醒初期极易引动天地异象，造成灵气暴动，需有高人护法，否则凶险万分。
这解释，完美地掩盖了他一个月前引发的骚动。
陆凡放下玉简，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这“混沌道体”的光环，就像是一层华丽的包装，里面包裹着的，却是他无法对人言说的、来自异界的灵魂和危险的龙魂。这层包装能保护他多久？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被李青云强行按了下去，但涟漪已经荡开，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些东西。
青云峰下，云雾边缘。
苏昊并未远离，他负手而立，望着那被禁制笼罩、若隐若现的山峰，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如何？”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空间微微波动，一个穿着黑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浮现出来。
“看不透。”苏昊摇了摇头，语气凝重，“他的修为确实只有筑基初期，灵力虽磅礴，却明显虚浮不稳，符合强行提升的特征。但是……”
“但是什么？”
“他的神魂气息，很古怪。”苏昊皱眉，“明明只是筑基期，神魂强度却远超同阶，而且……带着一种极其隐晦，却让我都感到心悸的威压。那绝非混沌道体应有的气息。混沌道体熔炼万气，气息应趋于平和归真，而非如此……古老威严。”
黑袍身影沉默片刻：“太上长老亲自定论，乃是混沌道体无疑。你怀疑太上长老的判断？”
“不敢。”苏昊立刻躬身，“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混沌道体万年不现，偏偏在此等关键时刻出现，又被太上长老直接收为关门弟子……由不得人多想。”
“宗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黑袍身影声音低沉，“几位峰主和长老，对太上长老突然出关，并收下一个来历不明、疑似身负混沌道体的弟子，反应各异。掌门一脉态度暧昧，天剑峰那位，似乎颇有微词。还有外界……一个月前那场灵气异动，范围太大，瞒不住。已有几个邻近宗门派人前来‘道贺’，实则打探虚实。”
苏昊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小子，恐怕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太上长老闭关前，可还有其他吩咐？”黑袍问道。
“只让我照常供给，并留意峰内动静，不许任何人打扰。”苏昊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他似乎对那陆凡的‘心性’颇为看重。”
“心性？”黑袍身影嗤笑一声，“在绝对的力量和利益面前，心性又能值几个钱？盯着他，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若真能为己所用，自然最好。若不能，或成为隐患……”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昊点了点头：“我明白。”
两人身影再次融入云雾，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室内，陆凡对峰下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他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体验中。经过一个月的苦修，他对《混沌筑基篇》的掌握熟练了许多，虽然距离彻底稳固筑基初期还有很长一段路，但对体内灵力的掌控力大大增强。
此刻，他正尝试修炼苏昊送来的一门基础法术——《御风诀》。
按照玉简记载，修士需以自身灵力沟通天地间的风属性能量，凝聚于足下，方能踏风而行。这对于刚筑基的修士来说，并非易事，需要精细的灵力操控和对天地能量的感知。
陆凡屏息凝神，调动丹田道台中的一缕灵力，按照《御风诀》的路线运转，同时神念外放，尝试捕捉周围那无形的风。
起初，毫无反应。
但他并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一次将灵力汇聚于双脚时，异变发生了。
他灵魂深处那沉寂的龙魂印记，似乎被这试图“御风”的举动微微触动。并非主动响应，更像是一种高位存在对低位法则的本能影响。
刹那间，陆凡感觉周围那些原本难以捕捉、缥缈无形的风属性能量，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变得无比“温顺”和“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它们流动的轨迹！
心念一动，甚至无需刻意运转法诀，那些风属性能量便欢快地汇聚到他脚下，托举着他的身体，轻飘飘地离开了石床！
成功了？！
陆凡心中狂喜，但随即脸色一变。
因为那托举他的风力，远非《御风诀》描述的那般温和可控，而是带着一股源自龙魂本能的、睥睨天下的霸道！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被风托举，而是脚下的风在臣服，在承载！
“嗖！”
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受控制地朝着石室墙壁撞去！
“不好！”
陆凡大惊失色，拼命想要收敛灵力，控制风势，但那源自龙魂本能的影响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眼看就要撞得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他福至心灵，不再试图去“控制”风，而是将神念沉入灵魂深处，尝试去“安抚”那躁动的龙魂印记。
同时，脑海中观想《混沌筑基篇》中记载的“归元”意境。
那是一种将万物归于混沌，平息一切躁动的意念。
效果立竿见影。
灵魂深处的龙魂印记微微一颤，散发出的那丝本能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脚下那狂暴的风力瞬间变得温顺，轻轻将他托住，缓缓落回地面。
陆凡脚踏实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心脏怦怦直跳。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惊又疑。
这龙魂道韵，不仅能强行掠夺灵气，竟然还能影响天地法则？让基础法术都产生如此异变？
这究竟是福是祸？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未来的修行之路，恐怕注定无法循规蹈矩。这来自异界的龙魂，将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最深的陷阱。
他走到石室角落，拿起那壶灵泉，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不管前路如何，他必须尽快掌握这股力量。至少，要能在需要的时候，安全地施展一个《御风诀》，而不是把自己变成炮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再次盘膝坐下。
石室内，重归寂静。只有少年均匀的呼吸声，以及体内那混沌道台缓缓旋转时，与灵魂深处龙魂印记产生的、微不可察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