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还在哗啦作响,冲刷着岸边残留的碎石和断甲。林昭站在河岸边缘,八荒戟斜插在泥里,支撑着他几乎脱力的身体。他刚想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胸口那枚铜铃忽然轻轻一震。
不是警报,也不是三段音律,这次的震动,像是有人在敲一面蒙了布的老鼓,低沉、缓慢,却直通脑髓。
他猛地抬头,目光锁向密林边缘。刚才那道模糊身影还站在那儿,不动,不语,连轮廓都看不真切。可此刻,那人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也不是召唤,更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林昭没动,他现在连喘气都费劲,哪敢轻举妄动。肩上的伤还在渗血,右臂的青纹虽然不再乱窜,但隐隐发烫,像贴了块退烧贴结果药效过猛的那种热。
可就在他盯着那人的时候,铜铃又震了一下。这次,识海里浮出一段旋律。短促、长鸣、双响。
但顺序变了,不再是“危险预警”,反而像一首安魂曲,从远古传来,稳稳落进心口,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敌人,是自己人,准确地说,是“自己”。
“你终于肯露个全脸了?”他嗓音沙哑,带着点调侃,“之前老在脑子里喊打喊杀,搞得我以为你是AI语音包。”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微微一顿。紧接着,金光自其脚下升起,如晨雾蒸腾,一点点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圆盔覆顶,残甲披肩,手中虚握一杆与八荒戟同源的兵器,面容苍老却不颓唐,眼神锐利得能劈开山岩。
林昭心头一紧,这模样,他在多次血脉共鸣时见过零碎片段。每一次都是战场厮杀、血火焚天的画面闪回。可从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像两个时代的人隔着时间对视。
“后辈。”那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从地底传来,震得河水都慢了一拍,“吾已陪你至此。”
林昭喉咙一哽,他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想说句“辛苦您了”,又觉得太假。最后只能低头,松开紧握戟柄的手,单膝跪在浅水中。河水漫过靴筒,冰凉刺骨,但他没动。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高考最后一科交卷前,老师站在讲台看着你,说:“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战将缓缓抬手,指尖轻点虚空。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识海——
千年前黄沙蔽日,九渊裂口,妖物破土而出;
一支残军死守边关,战旗折断仍无人退后;
一人独守古渊三百年,以身为锁,以魂为链;
最后一幕,是他将一枚锈铃封入石匣,低语:“蓝月落时,汝当归。”信息洪流如海啸般冲击神经,林昭牙关咬出血腥味,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河水往下淌。他想喊,却发不出声;想闭眼,眼皮却被某种力量撑开。他只能靠脑子里那本考古笔记里的数据模型硬扛——什么碳十四测定法、地层叠压关系、遗迹年代推演……这些原本用来写论文的东西,现在成了他在精神风暴中抓的最后一根绳子。
“我记住了!”他终于吼出一句,声音撕裂,“都他妈记住了!”话音落地,画面戛然而止。
战将的身影已经变得近乎透明,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守渊人的使命……”他望着林昭,语气平静得像在交代明天买菜的事,“交给你了。”说完,他抬起手,轻轻点在林昭眉心。
一道金光没入,刹那间,林昭感觉体内某根绷了许久的弦,松了。不是断裂,而是终于找到了它该有的张力。紧接着,那残魂化作点点光粒,如萤火升空,尽数融入他胸前的铜铃之中。铃身微颤,表面锈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深藏的铭文。原本残缺的一段古篆,此刻一字字浮现:
**蓝月落时,汝当归,守渊人,永不灭。**十二个字,静静躺在铃心,泛着温润的光。林昭颤抖着伸手取出铜铃,指腹抚过那行新出现的文字。触感不像金属,倒像是摸到了一块老木头,温厚、踏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青纹仍在,但颜色变了。不再是那种诡异的流动黑绿,而是沉淀下来的灰金色,像是青铜器氧化后的包浆,稳稳贴在皮肤上,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有灼痛,没有抽搐,也没有那种随时要被谁附体的错觉。力量还在,但不再失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甩了甩湿透的裤腿。
“我是林昭。”他低声说。顿了顿,声音抬高了些。“也是守渊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公路方向传来一阵引擎轰鸣,一辆皮卡正沿着荒野小道疾驰而来,车灯划破夜色。
林昭没动,他把铜铃小心收进贴身衣袋,拔起插在泥里的八荒戟,顺手甩掉戟刃上的水珠。然后弯腰捡起背包,抖了抖里面的杂物——干粮、急救包、记录仪、半包受潮的辣条。
他拉开拉链,把八荒戟横着塞进去,外面罩上冲锋衣,看起来就像个刚野外考察回来的倒霉蛋。“下次出门真得带个行李箱。”他嘀咕,“这破包装不下人生转折。”
他迈步往公路方向走,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结实。身后,河水依旧奔流,卷走最后一点战斗痕迹。
前方,皮卡越来越近,车灯照亮了路边一块褪色的指示牌:**G314国道·距市界87公里**。林昭抬头看了眼天空,蓝月还未升起,但天边已有一丝微光悄然渗透。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枚不再沉默的铜铃,也有一个终于落地的身份。“你说‘永不灭’?”他笑了笑,“那咱就得玩把大的。”
皮卡驶到近前,司机摇下车窗,探头问:“哥们儿,搭车吗?”林昭走上前,拉开副驾门,一只脚刚踏上去——司机忽然皱眉:“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全是泥,还破成这样?”
林昭坐进车里,顺手扣上安全带,咧嘴一笑:“刚参加完泥地摔跤锦标赛,拿了亚军。”
司机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踩下油门。车子启动,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咯噔声响。林昭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他已经从背包夹层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一页,写下几行字:
> **今日收获:**
> 1. 补全戟法第三式(贯日)
> 2. 搞定血脉反噬问题
> 3. 正式接任守渊人岗位
> 4. 学会用河水洗澡去毒(性价比极高)
> 5. 确认自己不是唯一加班到千年后的打工人(前辈也熬)
他写完,合上本子,瞥了眼窗外飞逝的荒原,“就是不知道这个岗位有没有五险一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