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队长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断裂的桌腿、凹陷的空调外机、还有散落在楼梯转角的半截钢筋，尖端凝着的暗红血渍，在残阳下泛着刺目的光。
“吴队，你看这个。”一个年轻队员突然指着堵路的杂物堆，声音发紧。
他手里捏着半截钢筋，尖端沾着暗红的血，“这些匪徒身上的伤口，全是被这玩意儿捅的，深可见骨。”
吴队长皱着眉走过去，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几根高强度钢筋。
阳光从通风窗斜切进来，照在钢筋冷硬的表面，映出上面细密的划痕，那是刚才捅穿匪徒衣物、嵌入骨骼时留下的痕迹。
“谁的钢筋？”吴队长抬头，视线在楼道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祝一宁身上。
刚才战斗最激烈时，他亲眼看见这个女人握着钢筋，每一次捅刺都又快又准，像在切割什么柔软的东西。
没人应声。
王师傅把沾血的全家福塞进裤兜，用没受伤的左手捂住缠着纱布的胳膊；老刘往墙角缩了缩，掌心的红痕在汗湿的皮肤上越发清晰；陈老太干脆背过身，假装整理那半盒退烧药。
“我问，这些钢筋是谁的。”
吴队长加重了语气，踢了踢脚边的钢筋，“灾后物资统一管理，尤其是这种能当武器的东西，必须登记回收。”
“回收？”老刘突然嗤笑一声，扶着墙站起来，腿上的淤青在残阳下泛出紫黑。
“吴队长，刚才要是没这些钢筋，我们现在早成匪徒刀下的肉了。你们来之前，谁管过我们死活？”
“就是！”一个穿碎花衫的女人接话，她额角缠着纱布，是刚才被匪徒扔砍刀时擦伤的。
“10楼那帮穿防护服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是我们自己拿钢筋拼命，现在楼道里躺的就是我们！”
吴队长的眉头拧得更紧：“特殊时期，武器集中管理是为了避免冲突升级。你们留着这些钢筋，万一再跟人起争执，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的安全谁管？”王师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举起缠着纱布的胳膊，血已经浸透了白布，“刚才这群匪徒是被你们抓住了，明天再来一波呢？你们巡逻队能一直守着我们？”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楼里的人都抬起头，眼神里藏着同一种恐惧。
洪水没退，谁也不知道下一波危险什么时候来，钢筋是他们攥在手里的最后一点底气。
吴队长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那些老弱病残的脸上，老太太的手抖得握不住药盒，大婶抱着发高烧的孙子，孩子烧得嘴唇发白，呼吸像破风箱；还有几个年轻人，不是胳膊脱臼就是腿被砸肿，站都站不稳。
“登记一下吧。”他最终松了口，声音沉了沉。
“登记数量和持有人，暂时由个人保管。但必须保证，除了自卫，绝不私自动用。”
队员拿出笔记本登记时，祝一宁转身往楼上走。
刚上两级台阶，就听见吴队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女士，请留步。”
她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刚才的事，多谢了。”
吴队长目光落在她沾着石灰的手背上，“你的身手很好，反应也快。”
祝一宁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吴队长有话直说。”
“巡逻队缺人。”
吴队长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捏了半天又塞回去，“水位没退，水里的隐患、流窜的匪徒，还有水里的东西……我们人手不够，需要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
“没兴趣。”
祝一宁干脆利落，转身就要走。
“等等。”
吴队长上前一步，“我知道灾后大家都想自保，但你有没有想过，光靠自己，能护得住你想护的人吗？巡逻队不仅能清理危险，还能优先获得物资补给，这对你和你女儿都有好处。”
祝一宁的脚步停在9楼转角。她回头看吴队长，目光像淬了冰：“吴队长，我女儿的安全，我自己能保证。至于你们的巡逻队，清理队，跟我没关系。”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当救世主的。前世她见过太多人打着“为了大家”的旗号，把家人扔在险境里冲锋陷阵。
这一世，她只要女儿活着，只想守着女儿画画时哼的跑调儿歌。其他的人和事，非必要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两个队员对视一眼，吴队也真是，没看到人不待见他吗？
唉，吴队在部队时间长，人是好人，就是有点儿轴。
吴队长看着祝一宁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眉头轻轻皱起。
他见过太多灾后的人，要么绝望麻木，要么抱团取暖，像祝一宁这样冷得像块石头的，还是第一个。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力量，那种在绝境里磨出来的狠劲，是现在的巡逻队最缺的。
“队长，登记完了。”年轻队员递过笔记本，“楼里一共十七根钢筋，都是高强度的，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
吴队长接过本子翻了翻，在“祝一宁”的名字后面顿了顿，她登记了三根，数量不多，但他记得刚才她至少用断了两根。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先把匪徒押回去，送医疗点处理。另外，通知下去，下午开始组织清理队，水里的尸体和杂物再不处理，要出大问题。”
吴队长又问，“粮食补助的事，跟大家说了吗？”
“说了，市政府统一发，参与清理的人每天两顿稀粥，能多干的给个窝头。”队员回。
吴队长叹了口气，“现在粮食紧张，只能这样了。”
队员没再说什么，押着匪徒往楼下走。
经过通风窗时，张老头突然挣脱队员的手，朝着祝一宁消失的方向嘶吼：“你个冷血的女人！你女儿迟早跟你一样！不得好死——”
老刘抓起地上的半截钢筋就砸了过去，虽没砸到人也溅了张老头一脸灰：“闭嘴！要不是你个老东西挑事，我们能死这么多人？”
张老头被噎得直翻白眼，最后被队员拖着，像拖一袋垃圾似的消失在楼梯转角。
楼道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王师傅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沾血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校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他儿子，死在洪水刚涨起来的时候，被几个抢救生艇的年轻人推下去的。
这回，他总算用钢筋替儿子讨回了点什么。
“老王，你胳膊得再包一下。”陈老太走过来，把半盒退烧药塞进他手里，“我这药暂时用不上，你伤重，留着吧。”
王师傅摇摇头，把药推回去：“你年纪大了还烧着，更需要这个。我皮糙肉厚，没事。”
祝一宁从11楼下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她没说话，把手里提着的一小瓶碘伏和几包无菌纱布，放在楼梯扶手上：“用这个，不容易发炎。”
王师傅愣了愣，抬头看她，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转身往楼上走。
“这孩子……”
陈老太看着祝一宁的背影，叹了口气，“心肠不坏，就是太冷了。”
“冷点好。”
老刘坐在台阶上，揉着被钢筋硌出红痕的手心，“这世道，心热的人活不长。”
下午的阳光透过通风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楼里的人开始收拾残局，有人用破布擦地上的血迹，有人把堵路的冰箱、空调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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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的光穿过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在丁达尔效应下勾勒出清晰的光路，斜斜地照在这座破败的城市里。
洪水却没退的意思，浑浊的水面漫到5楼阳台，几只麻雀落在空调外机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祝一宁在阳台给星涵梳辫子，小姑娘手里捏着几朵不同颜色的头花。
“妈妈，楼下有人喊。”祝星涵仰起头，辫子梢扫过祝一宁的手背。
祝一宁探头往下看，冲锋舟上穿蓝马甲的工作人员正拿着铁皮喇叭喊：“清理队报名点在这里！捞一具尸体给两斤米，捞杂物给红薯！另外，政府在对面写字楼设了交易处，拿东西能换吃的，钱也能用，抓紧时间啊！”
楼里没什么动静。
18楼的小李他老娘昨天才断气，尸体还停在屋里；17楼的小宋腿被砸骨折了，正用布条缠着。
一栋楼多数是老弱，病的病，伤的伤，能站起来的都没几个，下楼都费劲，更别说去洪水里捞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