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刺破戈壁的黑暗,驱散了破败古寺中残留的阴冷与腥臭。林越与阿娜尔几乎同时从深度调息中醒来,各自呼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经过半夜的休整,在丹药之助与自身强韧根基下,两人的伤势已稳定下来,内息也恢复了大半。虽然距离全盛状态尚有差距,但至少已有了自保之力。
他们迅速收拾行装,将昨夜战斗的痕迹稍作掩埋,尤其是那滩秽土魔留下的恶臭淤泥,用沙土和碎石彻底覆盖。虽然此地不宜久留,但也不愿留下明显的线索,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或追踪。
离开废弃寺庙前,林越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神像基座和柱子上几乎难以辨认的金色纹路。昨夜那一丝微弱的梵音与佛光,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救了他和阿娜尔的性命,也让他对此地多了一份莫名的感念。
“走吧。”林越收回目光,与阿娜尔并肩,沿着山脊线,继续向西南方向前行。
日头渐高,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照亮了前路。他们按照地图标识,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终于在午后时分,找到了一条掩藏在丘陵间的、几乎被荒草和黄沙掩埋的古道痕迹。这条古道比“鬼手峡”那条主道更加狭窄崎岖,人迹罕至,但确实是绕过那片险地,重新接上西行主路的唯一选择。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便沿着这条荒僻古道谨慎前行。白天赶路,夜晚则寻找避风处或岩洞歇息,始终保持警惕。或许是因为远离了“鬼手峡”那诡异的核心区域,也或许是秽土魔的覆灭震慑了附近宵小,一路上再未遇到那般离奇凶险的袭击,只是偶尔有戈壁常见的毒虫或小型野兽侵扰,皆被轻易打发。
随着不断西行,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实,偶尔能看到远处天边祁连山雪峰的淡影,空气虽然依旧干燥,但风中已能闻到更多属于绿洲的、湿润鲜活的气息。这意味着他们正逐渐深入河西走廊的腹地。
第三日傍晚,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大片的绿色,以及袅袅炊烟——一座规模不小的绿洲城镇,如同沙漠中的翡翠,镶嵌在黄昏的天幕下。
“是‘沙州驿’!”阿娜尔对照地图,语气中带着一丝放松和久违的期盼,“河西走廊东部的一个重要补给点,商队云集,消息灵通。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补充物资,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林越点了点头。连续数日的荒野跋涉和生死搏杀,确实需要一处安稳的地方调养恢复。而且,他也迫切想知道,近期这条古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鬼手峡”和废弃古寺都出现了如此邪异之物。
两人加快脚步,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沙州驿。
与一路上的荒凉死寂截然不同,沙州驿内灯火初上,人声鼎沸。街道虽不算宽阔,但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店铺林立,酒旗招展。驼铃声、叫卖声、各族语言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西域边塞特有的喧嚣与活力。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有裹着头巾的西域商人,有风尘仆仆的中原客旅,有身着皮袄的本地牧民,也不乏挎刀佩剑、神色警惕的江湖人物。
林越和阿娜尔找了家看起来干净宽敞、名为“丝路客栈”的旅店住下。要了相邻的两间上房,又吩咐伙计准备热水、饭食,并额外付了些银钱,让掌柜的晚些时候来房中一趟,有些事请教。
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干净的衣物(林越在城内成衣铺购置了两套备用),又饱餐了一顿热乎的羊肉汤和馕饼,两人都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大半。
约莫戌时三刻,客栈掌柜,一个精明的中年汉人,敲响了林越的房门。
“客官,您找我?”掌柜满脸堆笑,目光在林越和阿娜尔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心中暗自掂量。这两位客人气度不凡,尤其是那年轻男子,眼神沉静深邃,绝非寻常旅人。
“掌柜的请坐。”林越示意对方坐下,随手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子,“初来贵地,想向掌柜的打听些消息。”
掌柜接过银子,笑容更盛:“客官尽管问,小老儿在这沙州驿开了二十多年客栈,南来北往的消息,多少知道一些。”
“我们是从东边来的,路上听说‘鬼手峡’一带最近不太平,可是真的?”林越开门见山。
掌柜脸色微变,压低声音:“客官是从‘鬼手峡’那边过来的?能平安到此,真是福大命大!”他左右看看,确认门窗关好,才继续道,“那地方,何止是不太平!近两个月来,已经有好几支小商队和零散旅人在那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派人去查过,只找到些散乱的行李和……一些像是被野兽啃咬过的碎骨,但附近根本没什么大型猛兽!”
“传闻夜里经过,会看到鬼影重重,还有奇怪的哭声和抓挠声,所以得了‘鬼手峡’的名头。现在啊,但凡有点门路的商队,宁肯绕远路多走三五天,也不敢再走那条道了!二位客官能安然无恙,实在是……”
林越和阿娜尔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看来“鬼手峡”的异变并非偶然,而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除了‘鬼手峡’,附近可还有其他古怪之处?比如……一些废弃的寺庙、古墓之类?”林越继续问道。
掌柜想了想,道:“古怪地方……往西去,靠近敦煌那边,倒是有些前朝甚至更早的古迹,偶尔也有些神神叨叨的传说,但不像‘鬼手峡’这么邪乎,真吃人。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最近城里私下里有些流言,说不仅是‘鬼手峡’,整个河西走廊,从凉州到敦煌,好像都不太安生。一些偏僻的村落,偶尔会有人得怪病,浑身发冷,身上长出黑斑,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说是见了‘黑影子’或者‘烂泥怪’。还有人说,夜里在一些古河道或者废弃的烽燧附近,听到过类似……军队行军、或者很多人低声诵经的声音,但走过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黑影子?烂泥怪?诵经声?林越心中一动,这描述,与“鬼手峡”的阴影鬼手、古寺的秽土魔,以及那微弱的梵音,隐隐都能对上号!难道这些邪异事件,并非孤立,而是有某种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股势力或同一种“污染”在不同地区的表现?
“官府和本地帮派,可有什么动作?”阿娜尔插言问道。
掌柜苦笑:“官府?查了几次没结果,又没闹出天大的乱子,上头忙着应付蒙古人的威胁和催缴赋税,哪还有精力管这些‘怪力乱神’?本地最大的帮派‘河西盟’倒是派了些人手巡查,但也只是加强了商路主干道的护卫,对那些偏僻地方,也是有心无力。而且……”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这世道,乱象丛生,谁说得清呢。客官们既然到了沙州驿,就安心住下,这里还算安稳。若要继续西行,最好跟大队商队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林越又问了几个关于近期西域势力动向、是否有特别人物出现的问题,掌柜所知有限,只提到最近往来西域的客商中,似乎多了些行踪诡秘、不似寻常商贾的人物,还有传言说西边明教的活动又频繁了起来。
送走掌柜,林越和阿娜尔面色都显得有些凝重。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林越沉吟道,“‘鬼手峡’和古寺的邪物,很可能不是偶然。整个河西走廊,似乎都潜藏着一股暗流。掌柜提到的‘黑影子’、‘烂泥怪’,还有诡异的诵经声……与我们的遭遇太像了。”
“是幽冥道在搞鬼?”阿娜尔问道,“他们不是一直在中原和西域边境活动吗?怎么把手伸到河西走廊腹地来了?而且,那些东西的风格,和之前遇到的幽冥道杀手,感觉不太一样。”
林越点头:“我也觉得有些差异。幽冥道的力量偏向阴寒死寂,玩弄魂魄。而‘鬼手峡’的阴影和古寺的秽土魔,虽然也阴邪,但更偏向于阴影操控和地脉污秽,有种……更‘原始’,更‘本土化’的感觉。除非,幽冥道在这里找到了某种适合他们力量发挥的‘土壤’,或者……他们与本地某种古老的邪异存在勾结、利用了?”
这个推测让两人心头更沉。如果幽冥道已经将触角深入河西,并可能与本地邪异结合,那麻烦就大了。
“不管怎样,我们需要更多情报。”林越道,“沙州驿是交通枢纽,消息灵通。明天我们分头行动,你去集市、酒馆这些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听听风声;我去拜访一下本地的镖局、武馆,或许能从江湖同道那里得到些更具体的线索。”
“好。”阿娜尔干脆地应下。
计议已定,两人各自回房休息。连日奔波激战,精神一直紧绷,此刻终于躺在柔软干净的床铺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入住丝路客栈后不久,客栈对面巷口的阴影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袍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默默注视了片刻客栈的招牌,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汇入了街道上的人流,向着城镇深处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沙州驿的夜晚,灯火阑珊,看似繁华喧嚣的表象之下,无形的暗流,正随着这两个异乡客的到来,悄然加速了涌动。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带来了更西方祁连雪山方向,某种古老而冰冷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