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奉旨搜查?沈逾明心头一紧,但听到张谨也来了,又略微定了定神。张谨是皇帝心腹,他亲自到场,说明此事虽突然,但未必是针对格物院,或者,至少皇帝是知情的。
他迅速将“天工秘钥”和“量天尺”藏入密室最隐蔽的夹层,只留下那些西域贡品的匣子放在显眼处。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拉开密室门走了出去。
格物院前院气氛肃杀。数十名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羽林卫已将前后门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阿成和雷豹留下的护卫们被客气但坚决地拦在一边,个个脸色愤懑却又不敢造次。张谨公公站在院中,面沉似水,他身边还跟着一名身着绯袍、面容冷峻的中年官员,沈逾明认得,那是都察院的一位副都御史,姓严,以铁面无私、刻板严苛闻名。
“沈提举。”张谨见到沈逾明出来,微微颔首,语气还算平和,“奉陛下口谕,羽林卫协同都察院严御史,核查格物院一应器物、文书,尤其是近日入库之物。提举配合便是。”
核查近日入库之物?沈逾明立刻明白了,目标是那批西域贡品!看来,于阗国进献的这些东西,果然不简单,竟然惊动了都察院和羽林卫联合出动!是贡品本身有问题?还是有人借题发挥,想找格物院的麻烦?
“臣遵旨。”沈逾明拱手道,侧身让开道路,“贡品在此密室,臣方才正在检视。严御史,张公公,请。”
严御史面无表情,一挥手,几名羽林卫中的文吏和一名戴着白手套、像是宫中古董鉴定师傅模样的老者便上前,在沈逾明和阿成的引领下进入密室。张谨和严御史也跟了进去。
密室内,那装着奇石和玉璧的匣子格外显眼。
“打开。”严御史命令道。
沈逾明示意阿成打开匣子。当那块灰黑色奇石和镶嵌着变幻晶石的玉璧暴露在众人眼前时,那名宫中老师傅眼睛一亮,上前仔细查看,尤其是那玉璧,看得格外仔细,还用特制的放大镜观察上面的刻痕和晶石镶嵌处。
严御史则拿起那份沈逾明刚刚记录的、关于尺钥合观感知到光点方位的草稿,皱眉看了看,又看向沈逾明:“沈提举,这是何物?”
“回御史,此乃臣观览贡品后,随手记录的一些关于矿石可能产地、特性的猜想和方位推演符号,以备后续研究查证。”沈逾明面不改色地回答。这种专业符号,外人确实难以理解。
严御史将信将疑,把纸递给那老师傅:“王师傅,你看看。”
王师傅接过,眯着眼看了半晌,摇头:“严大人,这些符号老朽不识,并非古文字或常见金石标记,似是沈提举自创用以记录之用。”
严御史这才将纸放下,又看向那玉璧:“王师傅,此璧可有何不妥?”
王师傅神色凝重起来,小心地捧起玉璧,对着灯光又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严大人,张公公,此璧……确是古物,雕工玉质皆属上乘,应是前朝或更早之物。但这镶嵌的晶石……老朽在宫中鉴宝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种能自行缓慢变色的晶石。且镶嵌之法极为古老特殊,这些刻痕……”他指着晶石周围的细微纹路,“似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封灵纹’。”
“封灵纹?”严御史眉头紧锁。
“古籍杂记中有零星提及,乃古时方士或祭司用于封印特殊灵物、或引导某种‘气’的符文。多被视为无稽之谈。”王师傅解释道,“但此璧上的纹路,与记载描述确有几分相似。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老朽触碰此璧时,隐隐感到一丝……寒意,非玉之温凉,倒像是从这晶石内透出的。”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气氛更凝重了。羽林卫的几个将领手按上了刀柄。张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沈逾明心中暗叫不好。这王师傅果然有些门道,竟然能认出“封灵纹”,还感觉到了晶石的特殊。这下,贡品的问题被坐实了“古怪”,格物院收存研究这些东西,很容易被扣上“私藏禁物”、“探究邪术”的帽子。
他正要开口解释,严御史已经冷冷看向他:“沈提举,格物院奉旨研究奇物,无可厚非。但此等涉及古之邪异符文、蕴藏不明寒气的异物,是否应当先行报备宫中,由钦天监及相关部门共议后,再行处置?私自收存研究,恐有不妥吧?何况,方才本院收到密报,称格物院可能与某些江湖术士、乃至前朝余孽有所勾连,借研究之名,行不轨之事!沈提举,你作何解释?”
密报?勾连江湖术士、前朝余孽?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沈逾明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有人趁机发难了!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格物院?或者是想搅浑水,掩盖什么?
“严御史!”沈逾明挺直腰板,声音清晰,“格物院所有研究,皆依陛下明旨而行。此批贡品,乃陛下亲口赐下,命本院研看,限期呈报条陈。御史所谓‘私自收存’,从何谈起?至于贡品特性,王师傅既言古籍有载‘封灵纹’,正说明此乃古人智慧遗存,值得探究其理。‘寒气’之感,或许是晶石特殊物理性质所致,何来‘邪异’之说?格物院成立初衷,便是探究天地万物之理,破除迷信虚妄。若因物事奇特便视为妖邪,岂非因噎废食,违背圣意?至于密报所言勾连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本院上下,皆忠于陛下,恪尽职守,御史若有实证,尽可拿出!若无实证,便是污蔑朝廷命官,干扰陛下钦定之事!沈某虽官职不高,亦要向陛下讨个公道!”
他这番话义正辞严,既抬出了皇帝旨意,又强调了格物院的正当性,最后反将一军,指责对方无端污蔑。密室内的羽林卫将领们面面相觑,手从刀柄上微微松开。毕竟,皇帝让格物院研究贡品,他们是知道的。
严御史脸色铁青,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那份“密报”来源模糊,更多是风闻。本想借搜查施压,抓点把柄,没想到沈逾明如此硬气。
张谨此时咳嗽一声,开口道:“严御史,陛下确曾口谕,将贡品交予格物院研看。沈提举所言不虚。至于贡品特异,正在研究之中,尚未有定论。所谓勾连之事,关系重大,还需详查,不可仅凭风闻便下论断。依咱家看,今日核查,贡品在此,记录在此,并无其他违禁之物。不如先将贡品封存,带回宫中,由陛下定夺后续如何处置。格物院上下,亦需配合后续问询。严御史,你看如何?”
他这是打圆场,也是给严御史台阶下。将贡品带回宫,格物院接受问询,表面看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维护了格物院的基本体面,也没让严御史彻底下不来台。
严御史冷哼一声,也知道今日难以扩大战果,便顺水推舟:“既然张公公如此说,便依此办理。来人,将贡品封箱,带回宫中!格物院一应人等,未经允许,不得随意离开,等候传唤问话!”
羽林卫上前,小心地将奇石和玉璧重新装入特制箱子,贴上封条抬走。严御史又扫视了一圈密室,目光在那张草稿纸上停留一瞬,终究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张谨落在最后,对沈逾明低声道:“沈提举,今日之事,来得突然。陛下那边,咱家会去分说。你且安心,清者自清。只是……近日务必谨慎,京城耳目繁杂。”说完,深深看了沈逾明一眼,也转身走了。
羽林卫撤走,格物院解封,但气氛依旧压抑。阿成等人围上来,面带忧色。沈逾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回去做事。
他独自走回书房,关上门,脸色才沉了下来。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搜查,绝非偶然。那份指向“江湖术士”和“前朝余孽”的密报,更是恶毒。是谁在背后捣鬼?齐王世子?镇国公府?圣火教?还是朝中其他看他不顺眼的势力?
贡品被收回,研究中断,但这未必是坏事。至少,玉璧上那奇异的晶石和“封灵纹”,引起了宫中重视,或许皇帝会下令更深入的调查,这反而可能加快揭开一些秘密。
只是,格物院被这么一闹,名声难免受损,以后行事更要小心。而且,严御史那句“等候传唤问话”,意味着后续可能还有麻烦。
沈逾明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对手越是急切,越是使出这种盘外招,说明他们感到了压力,或者,时间对他们来说也很紧迫。
他想到尺钥合观时感知到的京城那几个光点。城东、城北永寿宫别业、西郊寒山寺……或许,他应该换个思路,不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出击,去探一探这些地方的虚实。
尤其是西郊寒山寺。萧昱去过,自己感应到模糊光点,那里或许藏着什么。
正当他筹划时,阿成又敲门进来,这次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伯爷,门房收到一封没署名的拜帖,说是‘故人’邀您明日午时,于‘清风茶楼’雅间一叙。送帖的是个小孩,给了钱就跑,追不上。”
沈逾明接过拜帖,素白的纸,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明日午时,清风茶楼天字三号,事关西南安危与‘山神睁眼’之秘,盼独来。”
没有落款。但“西南安危”、“山神睁眼”这两个词,瞬间抓住了沈逾明的心脏!
是谁?知道西南的机密?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转机?
沈逾明捏着拜帖,眼神变幻不定。清风茶楼是京城有名的清静茶楼,天字三号是临窗的雅间,不算隐蔽,但也不是藏污纳垢之地。对方选择那里,似乎有意减少他的戒心。
去,还是不去?
西南的危局,顾清辞的安危,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是真的线索,他也无法忽视。
“备车。另外,让雷豹留下的两个兄弟,明日提前去清风茶楼附近布置,暗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沈逾明沉声道,“我明日,去会一会这位‘故人’。”
窗外,天色又阴沉下来,仿佛另一场风雪即将来临。而京城之下的暗流,似乎随着这封神秘的拜帖,变得更加湍急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