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桃源村的天气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加工厂里，新扩建的车间正在安装设备。这是万大春从省城订购的自动化生产线，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设备很贵重，安装也很复杂，厂家派了两个技术员来指导。
李小雅作为技术骨干，被指派配合安装工作。她跟在技术员身边，认真记录每个步骤，不懂就问。
“李技术员，这个控制面板的参数设置很重要。”一个姓陈的技术员指着屏幕说，“温度、压力、时间，这三个参数必须精确，差一点都不行。”
“我记下了。”李小雅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陈工，这个搅拌电机的转速范围是多少？”
“最高三千转，最低五百转。但实际生产时，根据药材性质不同，要在八百到两千转之间调节。”
正说着，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哗啦啦的雨声。
“下雨了。”另一个技术员走到窗边，“这雨真大，像泼水似的。”
雨确实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厂房里光线暗了下来，工人们打开了照明灯。
“继续吧。”陈工说，“今天要把这条线调试完，明天还有一条。”
工作继续。李小雅一边学习，一边帮忙递工具，打下手。她的认真和细心，让两个技术员都很满意。
“万厂长，您这徒弟真不错。”休息时，陈工对万大春说，“学东西快，干活也踏实。比我们厂里那些大学生强多了。”
万大春笑了笑：“小雅是挺努力的。”
正说着，突然，“啪”的一声，车间里的灯全灭了。
“怎么回事？”
“停电了？”
车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工人们骚动起来。
“大家别慌！”万大春提高声音，“可能是雷击跳闸了。电工呢？去看看电闸！”
电工老王赶紧拿着手电筒往外跑。但雨太大，配电室在厂区另一头，跑过去要好几分钟。
车间里，设备都停了。那条正在调试的生产线，搅拌罐里还装着半罐药膏原料。如果长时间停着，原料会凝固，整罐都得报废。
“陈工，现在怎么办？”李小雅急声问，“搅拌罐里的原料……”
“必须马上处理！”陈工也很着急，“原料已经开始凝固了，如果不继续搅拌，这罐料就废了！”
万大春走过来：“能手动搅拌吗？”
“搅拌电机停了，手动搅拌来不及。”陈工摇头，“除非……除非能恢复供电，哪怕只有几分钟，让搅拌器转起来，把原料搅匀就行。”
可是现在停电，什么时候能恢复还不知道。
眼看着一罐价值好几万的原料就要报废，所有人都急了。
“有没有备用电源？”李小雅问。
“有，但备用电源只供应急照明，带不动这么大功率的设备。”电工老王跑回来说，“电闸跳了，但雨太大，现在没法修，得等雨小点。”
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搅拌罐里，原料已经开始出现凝固的迹象。陈工用手电照了照，脸色更难看：“不行了，最多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彻底凝固了。”
五分钟。
所有人都看向万大春。他是厂长，要拿主意。
万大春眉头紧锁。这罐原料价值不菲，而且里面有些药材很珍贵，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如果报废了，会严重影响生产进度。
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李小雅突然说：“陈工，如果咱们用别的动力带动搅拌轴呢？”
“别的动力？什么动力？”
“比如……柴油发电机？”李小雅说，“我记得仓库有一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是用来给水泵供电的。”
陈工眼睛一亮：“对！柴油发电机！功率够吗？”
“发电机功率三千瓦，搅拌电机额定功率两千二百瓦，应该够用。”李小雅快速计算着，“但发电机在仓库，得搬过来，还要接线。”
“搬！现在就搬！”万大春当机立断，“老王，你带几个人去仓库搬发电机！小雅，你懂电路，负责接线！陈工，你指导，确保安全！”
“明白！”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老王带着几个壮汉冲进雨里，往仓库跑去。李小雅找来工具箱，开始研究搅拌电机的接线方式。陈工在旁边指导。
雨太大了，几个人搬着发电机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发电机很重，四个人抬着，在泥水里艰难前行。
“快！放这儿！”李小雅指着搅拌罐旁边的一块空地。
发电机放下，李小雅立刻开始接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但她顾不上擦，专注地盯着接线端子。
“红线接火线，蓝线接零线，黄绿线接地线……”她一边念叨，一边熟练地操作。
陈工在旁边打着手电照明，心里暗暗吃惊。这姑娘，不光懂制药，连电工的活都会干。
“接好了！”李小雅站起来，“陈工，您检查一下。”
陈工仔细检查了一遍接线：“没问题。启动发电机！”
老王拉响发电机。柴油机“突突突”地响起来，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亮了。
“送电！”
李小雅合上开关。
搅拌电机的控制面板亮了起来。
“成功了！”有人欢呼。
但陈工的脸色依然严肃：“还没完。现在要启动搅拌，但转速要控制好，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李技术员，你来操作。”
李小雅深吸一口气，走到控制面板前。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她脸上滑落，但她眼神坚定。
她按下启动按钮，然后慢慢调节转速旋钮。
搅拌轴开始转动，一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加快。
“八百转……保持这个转速。”陈工紧盯着搅拌罐里的原料。
原料在搅拌下，慢慢恢复了流动性。凝固的迹象开始消退。
“好了，就这样，保持十分钟。”陈工松了口气，“十分钟后，原料就均匀了，可以停机。”
车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和搅拌器的运转声。所有人都围在搅拌罐旁，紧张地看着。
十分钟，像十年那么长。
终于，陈工看了看表：“时间到，可以停了。”
李小雅关闭搅拌器，然后切断电源。发电机也停了下来。
车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响。
陈工用手电照了照搅拌罐里的原料，满意地点头：“救了。这罐料保住了。”
“太好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万大春走到李小雅面前，看着她湿透的衣服和沾满油污的手，心里很感动：“小雅，今天多亏了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李小雅抹了把脸上的水，“万厂长，原料是保住了，但生产线还没调试完。等电来了，得继续调试。”
“嗯，我知道。”万大春转头对老王说，“雨小了就去修电闸。其他人，先休息一下，等电来了再干活。”
工人们散去，各找地方休息。李小雅却没走，她拿着手电，开始检查其他设备有没有受影响。
“小雅，你也休息会儿吧。”万大春说。
“我没事。”李小雅头也不回，“我得检查一下，别的地方有没有问题。”
万大春看着她认真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姑娘，太要强了，也太让人心疼。
一个小时后，雨渐渐小了。老王修好了电闸，车间里恢复了供电。
工作继续。李小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着技术员学习。只是她的衣服还是湿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柳絮听说厂里出了事，赶紧拿着干衣服和姜汤过来。看见李小雅浑身湿透还在工作，她心疼得不行。
“小雅，快把湿衣服换了，喝点姜汤，别感冒了。”
“谢谢柳絮姐，我一会儿就换。”李小雅接过衣服和姜汤，但没有立刻去换，而是继续记录技术员说的要点。
柳絮看着她又心疼又无奈，只好把姜汤放在一边，等她忙完。
一直忙到晚上八点，第一条生产线终于调试完成。技术员宣布可以试运行了。
万大春按下启动按钮。
生产线缓缓启动，药材从投料口进入，经过清洗、切片、提取、浓缩、混合、灌装、包装，最后变成一盒盒成品药膏，从末端出来。
整个过程流畅而高效，比以前的手工操作快了十倍不止。
“成功了！”工人们欢呼起来。
李小雅也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万大春看着生产线，心里也很激动。有了这条线，产能问题就能大大缓解了。
他转头看向李小雅，发现她正盯着生产线出神，眼神里有光。
那是对技术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小雅这样的姑娘，眼里装的是事业，是理想，不是那些小情小爱。
“小雅，”他走过去，“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李小雅说，“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我很高兴。”
“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吧，别真感冒了。”
“好。”
李小雅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喝了柳絮带来的姜汤。热汤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
下班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夜空被洗过，星星格外明亮。
万大春、柳絮和李小雅一起走回家。路上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
“小雅，”柳絮轻声说，“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损失就大了。”
“柳絮姐，您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你做得很好。”万大春说，“冷静，果断，有技术，有担当。小雅，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
这话说得很真诚，李小雅心里一暖：“谢谢万厂长。”
“以后别叫我万厂长了。”万大春忽然说，“私下里，还是叫我万老师吧。我喜欢听你叫我老师。”
李小雅愣住了。她看向万大春，发现他眼神温和，像以前一样。
“好，万老师。”她小声叫了一句，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柳絮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但嘴角露出了微笑。
她知道，大春想通了。有些东西，越刻意越别扭，顺其自然反而好。
而小雅，也确实值得信任。
回到家，李小雅洗了个热水澡，早早睡了。今天太累，她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而书房里，万大春和柳絮还在聊天。
“今天的事，让我想明白了。”万大春说，“小雅是个好姑娘，咱们不应该用那些世俗的眼光去看她。她心里装的是事业，是理想，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柳絮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今天她处理危机时的冷静和果断，不是一般姑娘能做到的。大春，咱们之前可能真的想多了。”
“不是想多了，是关心则乱。”万大春握住柳絮的手，“但以后不会了。我相信小雅，也相信咱们的感情。”
“嗯。”柳絮靠在他肩上，“那以后，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对小雅？”
“对，像以前一样。”万大春说，“该教教，该管管，该关心关心。不用刻意保持距离，那样反而伤感情。”
“好。”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而房间里，李小雅睡得正香。
她梦见自己在一条光明的路上奔跑，路两旁开满了花。万大春和柳絮在前面向她招手，笑容温暖。
她跑过去，和他们并肩而行。
阳光很好，风很轻。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但她也知道，只要努力，梦也可以变成现实。
而她，正在这条路上。
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