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浓稠的黑暗笼罩着荒芜的丘陵地带。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地图上只有一片模糊的阴影。
三辆经过伪装的货运马车，碾过崎岖的小道，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辕上挂着的气死风灯，仅能照亮前方数尺之地。
灯罩被特意涂黑了大半。
光晕昏黄而收敛。
像是黑暗中勉强睁开的、谨慎的眼睛。
车厢里坐着的人，穿着粗麻布衣，脸上蒙着风尘。
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眼神在黑暗中偶尔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是尤里。
是彭云麾下最早完成转化的那批战士之一。
今日，他的身份是“行商陈七”。
马车里装载的，也不是寻常货物。
而是足以让这个小地方的大小势力都彻底疯狂的“奇珍”。
队伍在一片乱石坡前停下。
尤里抬起手。
整个车队瞬间静止。
连马匹都仿佛训练有素般停止了喷鼻。
只有夜风穿过石缝的呜咽。
片刻后。
前方黑暗里亮起一点微光。
光点有规律地晃动了三次。
尤里这才轻轻叩击车厢板。
回应了三声短促的敲击。
黑暗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
不，不是退去。
是十数个举着蒙布灯笼的黑衣人，无声地自藏身处现身，分列道路两旁。
灯笼的光只照亮来客的脚下之路。
更远的地方，依旧沉浸在不可知的黑暗里。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从黑衣人后方快步走出。
“陈先生？”
声音沙哑，带着试探。
尤里跳下马车，抱拳。
“正是陈某。尊驾想必就是‘地龙’了。”
那佝偻身影走近些。
灯笼的光映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打量着尤里，又扫过那三辆看似普通、轮辙却极深的马车。
“货，带来了？”
“自然。”
“验。”
尤里也不多言，返身走到中间那辆马车后，解开绳索，掀开覆盖的油布。
又打开一个厚重的木箱。
箱内垫着干燥的茅草。
他伸手进去，取出两件物事。
疤脸男人“地龙”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分。
他上前两步。
目光死死锁定尤里手中的东西。
第一件，形似一个扁平的铁盒，巴掌大小，表面光滑，中央嵌着一块幽暗的晶体。
侧面有一个突出的旋钮，以及几个细小的孔洞。
第二件，则让“地龙”瞳孔收缩。
那是一把枪。
但与他见过的任何火铳、步枪都截然不同。
线条流畅，金属机件在昏光下泛着冷冽的哑光。
枪管细长，结构紧凑，枪托形状怪异，贴合肩颈。
枪身上似乎还镶嵌着极细微的晶体纹路。
“此物，名为‘千里传音盒’。”
尤里托着那铁盒，手指在旋钮上一拨。
幽暗的晶体忽然亮起微弱的、稳定的淡蓝色光芒。
内部传来极轻微的、持续的嗡鸣。
“旋钮控制联络对象。注入微量灵力即可激活。有效传音距离，视环境而定，平原旷野，百里可闻。隐蔽，稳定，不受寻常天气干扰。”
“地龙”喉结滚动了一下。
“如何……如何证明？”
尤里从怀中掏出另一个更小些的、同样闪着微光的铁盒，扔给旁边一名黑衣人。
“退到百步外，随便说句话。”
黑衣人看向“地龙”，见首领点头，便迅速向后奔去，没入黑暗。
片刻。
尤里手中铁盒晶体光芒轻轻闪烁。
他再次拨动旋钮。
一个压低的、带着惊疑的声音，清晰地从铁盒中传出。
“……能听见吗？我是山鬼。”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在众人耳边清晰回荡。
周围的黑衣人身体明显一震。
“地龙”脸上的疤痕微微抽搐。
无需百步。
这神奇的效果，已足够震撼。
“通话时，晶体闪烁。注入灵力即可发声。具体使用之法，稍后附上。”
尤里收起铁盒，又拿起那把枪。
“此物，名为‘破风铳’。”
“非寻常火药击发。”
他熟练地拉动枪栓，露出内部复杂而精密的机簧结构，以及一颗同样嵌有细微晶体的、修长的金属弹壳。
“特制符纹弹。后坐力极小，精度极高。有效射程，是你们最好火铳的三倍以上。穿透力……”
他枪口微抬，指向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风化岩石。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空气被撕裂的“嗤”响。
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闪过。
三十步外，那块岩石中央，瞬间多了一个对穿的、光滑的圆孔。
孔洞边缘，有细微的晶体灼烧痕迹，在黑暗中泛着点点微光。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夜风呜咽。
所有黑衣人都僵在原地，目光骇然地看着那块岩石。
“地龙”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
是激动。
是近乎狂热的贪婪。
他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好……好！不愧是上邦使者，不愧是……‘科技法器’！”
他终于换了称呼。
声音里的试探和疏离，被一种强压着的敬畏与热切取代。
“只是……如此神物，代价恐怕……”
尤里将枪轻轻放回木箱。
“代价，之前已谈妥。矿石，药材，还有……‘消息’。”
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地龙”。
“这第一次交易，是诚意。也是度量。看看你们的胃口，能吞下多少。看看你们的渠道，能走多远，多稳。”
“地龙”重重点头。
“使者放心！这条暗线，我们经营了十七年！北边三个郡的隐秘黑市，都有我们的影子。往西穿过断脊山口的崎路，我们也熟悉。只要货好，多少，我们都吃得下！”
他一挥手。
后方黑暗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数十名精壮汉子，抬着一个个密封的箱笼，悄无声息地出现。
箱笼打开。
一边是未经提炼、却蕴含着特殊灵韵的矿石，在夜色下泛着星辰般的微光。
另一边是种种珍稀药材，被封在蜡丸或玉盒之中，药香被牢牢锁住，仅有一丝逸散，便让人精神一振。
还有一个小而沉重的铁盒，被“地龙”亲自捧过来。
“这是第一批货。按之前约定的‘价码’。”他压低声音，“铁盒里，是您要的‘消息’。关于西边那几个大部落最近的异动，还有……‘王庭’巡边队伍的准确路线和换防间隙。”
尤里接过铁盒，没有立刻打开。
他仔细验看了矿石和药材的品质，点了点头。
示意手下开始搬运、换装。
“货，每月可提供一次。种类、数量，下次会提前告知。老方法联络。”
“地龙”连忙应下，犹豫片刻，又试探道。
“使者……这‘传音盒’与‘破风铳’，不知下次……能否多供些？价格，好商量！”
尤里看了他一眼。
“看你们这次‘消化’的能力，和……这些‘消息’的成色。”
他指了指那个铁盒。
“路，要一步步走。胃口太大，容易撑死。”
“是是是！”地龙连连点头，眼中光芒闪烁。
他知道，一条前所未有、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和势力的隐秘商路，今夜，就在这荒芜之地，悄无声息地开通了。
而他，成了这条路上的第一个“路标”。
货物交接在沉默中进行，迅速而有序。
崭新的“法器”被小心转移、隐藏。
满载着资源与情报的马车，调转了方向。
尤里坐回车厢。
手指摩挲着那冰冷的铁盒。
昏黄的光线下，他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不是笑容。
更像是一切按预定轨迹运转的、冰冷的确认。
马车缓缓驶离。
黑暗重新合拢，吞没了那片乱石坡，也吞没了“地龙”等人眼中未熄的灼热。
来时路，依稀可辨。
去时路，没人知道会延伸向何方。
只有一条无形的、坚韧的线，已经悄然织入这片沉重而辽阔的夜幕之下。
它将输送养分。
也将传递死亡。
更将编织起一张看不见的、逐渐收紧的网。
夜还很长。
坊市已散。
交易，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