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壁垒,焦土边缘,一座临时搭建的、散发着浓烈血腥与药剂气味的魔族战地医护营帐。
呻吟、咒骂、以及濒死魔物特有的嘶气声充斥着污浊的空气。
不同于人类军队相对完备的医疗体系,魔族的伤兵处理更加粗犷而残酷。
重伤濒死的,往往会被直接抽取剩余的生命力或灵魂能量,用以强化尚有战力的同伴或补充施法材料;轻伤则用带有刺激性的魔药或粗暴的黑暗法术催愈,留下隐患也在所不惜。
几个刚刚从前线撤下、身上带着冰刃切割与寒毒侵蚀伤口的“魂狩”士兵,正麻木地排队等待处理。
他们的眼神空洞,除了伤痛,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迷茫。
“……第七次冲锋了,我的小队,就剩我一个。”一个半边脸冻得发黑、不断往下掉着冰渣的角魔士兵低声对同伴嘟囔,声音嘶哑,“那些精灵的冰和风,根本冲不上去……卡琳大人只是看着,让女妖和行者在后面驱赶我们……”
“冲上去又怎样?”另一个断了一条胳膊、伤口缠绕着不断蠕动试图修复但效果甚微的暗影绷带的影魔啐了一口带冰碴的黑血,“你没看见那些‘哀恸女妖’吗?她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死多少,只在乎能收集多少‘绝望’和‘恐惧’!我们就是炮灰,给她们提供‘材料’的炮灰!”
“小声点!”旁边一个看起来资深些的恶魔督军低声呵斥,但他自己眼中也藏着压抑的怒火,“陛下和团长们自有战略!为了玛尔戈拉斯的荣光……”
“荣光?”角魔士兵激动起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只看到兄弟们的命被填进那个该死的冰窟窿里,连个响都听不见!为了那个‘修正世界’?我连我的村子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
他的声音引来了周围更多伤兵的侧目,许多眼神中流露出同样的愤懑与无力。
类似的低语和抱怨,像瘟疫一样,在魔族前线各个角落、各个层级的士兵中悄然蔓延。
卡琳冷酷高效的消耗战术,在亚沙斯和维林联手构筑的坚固防线前,变成了单方面的流血。
士兵们不害怕死亡,但厌恶毫无价值的、如同被驱赶牲口一般的消耗。
尤其是当后方传来的,并非嘉奖与补充,而是更加严苛的督战命令和关于其他战线同样陷入僵局、伤亡惨重的流言时,一种无声的厌战与质疑情绪,开始在军队底层滋生。
营帐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原本负责记录伤亡名单的低阶文书官,指尖悄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魔力波动,将营帐内的对话与气氛,记录在了一枚特制的记忆水晶中。
他的眼神平静,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那平静下的一丝异样专注。
鬼哭峡,魔族一处位于山腹中的前进指挥所。
这里气氛同样凝重,但原因略有不同。
美月小夜收起了狂气的舞姿,恢复了那哀怨忧伤的“静”态,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魔晶灯下更显脆弱。
她面前悬浮着几面水镜,显示着前线各处战况,以及“太衍清静界”那令人头疼的净化效果。
“伊里亚德姐姐的火焰,被削弱了三成以上。”她轻声叹息,声音如泣如诉,“那个阴阳师的结界,很讨厌。它并不强硬,却像水一样,无处不入,不断消解我们的优势。”她看向旁边浑身烈焰气息略有不稳、正在闭目调息的第七团长,“姐姐,你的‘焚音’还能支撑多久?”
伊里亚德睁开眼,鎏金长发下的蓝色眼影有些黯淡:“那个结界在持续消耗我的本源魔焰。强攻代价太大。陛下的命令是‘维持高压,消耗为主’,并未要求我们不计代价突破。”
她语气平静,但握住青铜镜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作为以毁灭烈焰为骄傲的“红心皇后”,被一个辅助结界如此压制,无疑是一种羞辱。
“消耗……”美月小夜咀嚼着这个词,哀怨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我们消耗着人类,人类也消耗着我们,还有那些……不知躲在何处看戏的家伙。”
她意有所指。
切希尔的“叛变”加入乐子人团体,萨尔德加缪之前对叹息壁垒的“捣乱”,都让这位第九团长感到一阵烦躁。
战争本该是残酷而唯美的艺术,但现在,却掺杂了太多不可预测的荒诞。
“陛下会处理的。”伊里亚德淡淡道,重新闭上眼睛,“我们只需执行命令。”
但她心中是否也有一丝对当前僵局和后方某些“不安定因素”的疑虑,就不得而知了。
指挥所外,几名负责传递命令的中阶军官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信息。
“……听说了吗?第三团长他们好像又不见了,有人说看到他们往‘暗伤’裂缝那边去了……”
“嘘!不要命了?议论团长们?”
“我只是担心……现在前线打成这样,几位团长好像也各有心思,这仗……”
“做好自己的事吧!陛下的意志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但那股不安的暗流,已然在军官阶层中悄然流动。
魔域深处,永夜王座。
萨斯面前的黑暗虚空中,那幅庞大的战争画卷依旧在流转。
代表叹息壁垒和鬼哭峡的光点区域,能量读数依旧在高位震荡,但增长曲线已经明显放缓,陷入了令人烦躁的拉锯状态。
他银色眼眸扫过那些代表着伤亡损耗、士气波动、后勤压力的细微数据流,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分析每一个参数。
“消耗比预期高出百分之十五点七。敌方新增高端战力介入,防御韧性提升。”他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自语,“圣灵会尚未从核心区域抽调决定性力量。‘饵’的吸引力,还不够。”
他的目光移向画卷的其他部分,那些代表次级战场、侦察活动、能量异常点的光斑。
其中,几个原本规律闪烁的、代表特定侦察小队或监视节点的光点,在过去一段时间内,信号变得断断续续,或者彻底消失了。
消失的地点并无大规模交战记录。
“不明原因的失联单位增加。”萨斯微微皱眉。
这可能是圣灵会的反侦察手段升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他想起了萨尔德加缪,以及那场发生在卡琳侧翼的荒诞“惊喜”。
“噪音干扰在增强。”他判断。萨尔德加缪的不可控性,正在从“可容忍的变量”向“需要警惕的扰动源”转变。
更麻烦的是,这种“干扰”可能不限于战场,甚至可能渗透到信息传递和指挥系统本身。
他沉思片刻,数道更加隐秘、加密等级极高的指令,无声地融入了黑暗。
这些指令不再是大规模的战术调整,而是针对某些特定单位、特定个人的监控、限制或……预备性处理指令。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修正”大业,被内部的杂音和不可控因素所干扰。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调整那无形棋局上的丝线时,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现有监测手段察觉的、带着淡淡疯狂优雅意味的“情绪波纹”,如同深海中的一缕异样水流,悄无声息地拂过了魔域外围某个监测节点的边缘,然后迅速消失在那永恒混乱的能量背景中。
萨尔德加缪,比他预想的,走得更近,也更隐蔽。
莫兰学院,战略密室。
“魔族前线的士气波动数据,和我们‘聆听者’发回的情报吻合。”伊亚拉指着几张刚刚解析出来的图表,“底层士兵对无意义消耗的厌恶情绪在累积。中层军官中流传着对战略的困惑和对某些‘失踪’团长的不满。虽然远未到崩溃程度,但裂痕已经出现。”
花时同醉敲着扇子,眼睛微眯:“萨斯肯定也察觉到了。以他的性格,不会放任这种情绪蔓延。要么加强镇压和控制,要么……加快节奏,用一场‘胜利’来转移矛盾,重聚士气。”
“但我们现在顶住了他的正面压力。”楚天舒抱着手臂,“他想速胜,除非动用真正的底牌,或者……开辟我们意想不到的新战线。”
“新战线……”花时同醉看向沙盘上那片被他标记为“暗语森林”的区域,那里,秘密集结的精锐小队已经准备就绪。“或者,我们可以帮他‘制造’一个需要他动用底牌,或者暴露出新战线的‘机会’。”
他看向伊亚拉:“‘礼物’包装得怎么样了?”
伊亚拉点头:“‘迷雾’协议最终阶段已覆盖目标区域。行动小队已渗透至预定攻击发起位置。所有迹象表明,魔族尚未察觉此次集结。攻击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起。”
“很好。”花时同醉眼中闪过决断,“通知小队,按计划行动。记住,首要目标是破坏那个补给节点,制造足够大的混乱和损失。其次,尽可能捕捉活口,尤其是中层指挥官或技术兵种,我们需要更深入了解魔族当前的后勤体系、指挥链条以及……士兵的真实想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将我们掌握的、关于魔族前线士气浮动的部分‘边缘情报’,通过特殊渠道,稍微‘泄露’给……某些可能对此感兴趣的‘第三方’,比如,我们那位正在敌后‘散步’的戏剧爱好者先生。”
他要让水更浑,让裂痕被更多人看到,甚至……被有心人轻轻撬动。
暗语森林,边缘地带。
一支仅有十五人的小队完全隐没在丛林与夜色的双重掩护下。
成员并非来自单一体系,而是混编:三名圣灵会擅长潜行与刺杀的“夜行者”,四名华羽帝国精通丛林战与机关陷阱的“影卫”,两名日利亚帝国能操纵式神进行侦察与干扰的精英阴阳师,三名格兰帝国擅长破坏与爆破的魔法工程兵,以及三名由花时同醉亲自挑选、背景复杂、能力特殊的“自由佣兵”——其中包括一名能短距离阴影跳跃的前影魔,一名对魔力流动异常敏感的半精灵,以及一名据说能和植物进行模糊沟通的木族遗民。
队长是一名沉默寡言的圣灵会资深夜行者,代号“幽爪”。
他正借着微光,最后一次确认攻击路线和撤退方案。
“记住,我们是钉子,不是锤子。凿穿,破坏,制造混乱,然后立刻撤离,按预定路线分散返回。不要恋战,我们的命比那个节点值钱。”幽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遭遇不可抗力,或者发现计划外的重要目标,我有临机决断权。现在,对时。”
十五个微弱的魔法计时器同时亮起,校准。
森林深处,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寂静之下,魔族那个繁忙而防御森严的次级中枢节点,正如同黑暗中的心脏,规律地搏动着,为前方的杀戮机器输送着养分。
而他们,即将成为刺入这颗心脏的第一根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