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壁垒前线，魔族大军深处，魂渊王帐。
与萨斯那纯粹黑暗与虚无的王座不同，卡琳的指挥中心弥漫着一种实质性的冰冷与死寂。
王帐以某种巨兽的骨骼和经过特殊处理的暗影织物搭建，内部空间远比外部看起来广阔。
空气中漂浮着淡紫色的灵魂微尘，那是她平日“进餐”或处理俘虏后残留的精粹。
没有侍从，没有卫兵，只有偶尔从阴影中掠过的、无声嘶鸣的灵魂残影。
卡琳端坐在一张由整块暗紫色魂晶雕琢而成的座椅上，依旧戴着那顶宽沿巫师帽，紫色的长发从帽檐下流淌而出，与她深紫色的袍袖几乎融为一体。
她那双同样紫色的眼眸，此刻正凝视着悬浮在面前的一团不断变幻的幽光。
幽光中，隐约映照出远方莫兰学院区域那庞大而神圣的能量聚合体，以及……一些如同调皮光点般、在那片区域外围不规则游弋的“杂讯”——代表萨尔德加缪等人的能量标记。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贪婪的锐芒。
“贝尔雅……完整的、苏醒的神之灵魂……”她低声自语，声音如同冰晶摩擦，“还有圣灵会那七个……积累了数万年的强大灵魂本源……尤其是那个楚天舒，战意与杀伐淬炼出的灵魂，必然无比坚韧、美味……”
对她而言，这场战争最大的诱惑，早已超越了魔王的“修正世界”蓝图，甚至超越了单纯的权力与征服。
那是摆在眼前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灵魂盛宴。
吞噬这些顶级存在的灵魂，她的力量将攀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度，甚至可能触及真正的“不朽”。
然而，她很清楚萨斯的风格。
那位陛下追求的是高效、彻底的“修正”，是战略目标的达成。
他或许会允许她在攻破莫兰学院后享用部分“战利品”，但绝不会坐视她为了“进食”而干扰整体战略，更不可能让她独占所有顶级灵魂。
甚至，在萨斯那冰冷的计算中，她卡琳本人，也未尝不是一枚可以利用、也可以在必要时舍弃的“强大棋子”。
“不能完全按照他的剧本走。”卡琳心中冰冷地计算着。
她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让萨斯无暇他顾，或者不得不倚重她、甚至向她妥协的“意外”。
这样，她才能在最终破城时，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去猎取她最渴望的“美食”。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幽光中那几个游弋的“杂讯”，特别是属于萨尔德加缪的那一点。
这个疯疯癫癫、完全不可预测的第三团长，或许能成为她计划中的一环。
利用他的“不可控”，制造一场超出萨斯预料的混乱？或者……引导他那古怪的“兴趣”，去触碰某些萨斯不愿提前引爆的“节点”？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冰冷的脑海中勾勒。
她不需要直接与萨尔德加缪合作——那太危险，也太不可靠。
她只需要在某些关键时刻，提供一点点“便利”，或者泄露一点点“有趣的信息”，让那只疯猫自己嗅到“乐子”，然后扑上去。
至于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那就不是她需要完全控制的了。
只要混乱足够大，她就能在浑水中，找到自己最想要的“鱼”。
她轻轻抬起一根手指，一点微不可查的紫色魂火从指尖飘出，融入面前的幽光，悄然改变了其中几条代表魔力流动和低阶魔族部队分布的虚线的颜色和轨迹。
这些细微到极致的调整，如同在庞大交响乐中改变了一两个音符，短期内几乎无法察觉，但长期来看，或许会微妙地影响某些区域的“势”，让一些“意外”更容易发生。
“第一阶段的‘饵’，已经放下了。”卡琳收回手，重新恢复那副冰冷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同一时间，大陆中部，锈水河下游一处废弃的渡口。
萨尔德加缪正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白色礼服的袖口，动作一丝不苟。
爱丽丝在码头的朽木上蹦跳，试图踩出不同的节奏，看水面会不会跟着泛起不一样的涟漪。
切希尔则懒洋洋地靠在一截歪斜的系缆桩上，身体下半部分化作烟雾，随着河风缓缓飘散，只有金色的竖瞳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对岸一片死寂的树林。
“疯帽子，”切希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粘稠感，“我好像闻到了……一点特别的味道。从北方飘过来的，很淡，很冷，像是……灵魂被刻意压抑、却又忍不住泄露出的那种……算计的腐臭味？”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仿佛真的在闻什么气味。
萨尔德加缪动作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哦？是那位总是很‘饥饿’的卡琳女士吗？这并不奇怪。面对莫兰学院那样一桌‘盛宴’，我们的第一团长要是没有点自己的想法，那才叫奇怪。”
他对情绪的感知何其敏锐，即便相隔遥远，也能从魔域核心偶尔泄露出的、针对卡琳军团的指令中，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妙的“间隔”与“保留”。
那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种冰冷的、预留余地的控制。
“她想吃独食？”切希尔的金色竖瞳眯了起来，闪过恶作剧般的光芒，“那可不太容易。厨师长盯着呢，还有其他客人会反抗。”
“所以，她可能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萨尔德加缪终于整理好袖口，转过身，蓝黑色的眼眸在黯淡天光下显得深邃难测，“或者，至少需要一些能吸引厨师长和其他客人注意力的……‘厨房事故’或‘不请自来的捣蛋鬼’。”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爱丽丝和自己。
爱丽丝停下蹦跳，眨着蓝眼睛：“疯帽子先生，我们要去当捣蛋鬼吗？就像上次那样？”
“或许，但这次可能……玩得更大一点。”萨尔德加缪微笑着，手中把玩着那枚骨哨，“毕竟，舞台更大了，演员也更重量级。一个小小的意外，可能引发一连串谁也预料不到的‘惊喜’。比如说……”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如果某位团长大人‘意外’获得了一条看似能绕过主要防御、直插核心的‘秘密通道’信息，而这条通道又‘恰好’需要某种特定的、只有她能大规模提供的灵魂能量来稳定……她会怎么做呢？是会立刻上报给陛下，还是……忍不住先自己试试看？”
切希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诡笑起来：“嘻嘻，你是说，给饥饿的猫，指一条看似通往粮仓、实则可能是捕鼠夹的后门？然后躲在一边，看她会不会挠门？这可比戏弄小兵有意思多了！”
萨尔德加缪优雅地颔首：“观察强者的选择与挣扎，总是充满戏剧性。而且，无论她选择哪条路，都会带来‘变化’。而‘变化’，正是乐趣的源泉。”
他心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算计，并未说出口。
卡琳若行动，无论成败，都会牵扯萨斯大量的注意力和计算资源。
这或许能为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创造出宝贵的空隙和时间。
萨斯当年能成功背刺艾瑞克，固然有其谋划和实力，但其中未必没有萨尔德加缪当时或许是觉得有趣，或许是另有打算而未尽全力、甚至顺水推舟的“大意”。
如今，风水轮流转……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爱丽丝跃跃欲试。
“不急。”萨尔德加缪望向莫兰学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好戏需要铺垫。而且，在那之前，我想先去拜访一下我们尊敬的‘房东小姐’。毕竟，在别人家附近搞装修，总得跟房东打声招呼，看看她的态度，不是吗？”
他脸上露出那种惯有的、介于戏谑与真诚之间的笑容。
他确实对索蕾娜抱有某种奇特的敬畏与亲近感，像顽皮的弟弟在可靠的姐姐面前总会收敛几分。
这不仅是因为索蕾娜深不可测的实力，更因为她那种超然物外、却又偶尔会因“乐子”而开怀的真实反应，让他觉得……有趣，且值得保持某种“良好关系”。
在谋划一些可能掀翻桌子的大动作前，去探探这位最大变数的口风，是很有必要的。
莫兰学院，法师系E班教学楼后的僻静花园。
索蕾娜正坐在一张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从学院图书馆顺手借来的、介绍大陆上古神话传说的羊皮纸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赤丹在她脚边的草丛里，追逐着一只闪闪发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风元素精灵。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的长椅另一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黑色的短发，暗金色的眼瞳，穿着学院教授的朴素长袍，正是前魔王艾瑞克。
“真是稀客。”索蕾娜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不用上课吗，艾瑞克教授？还是说，终于厌倦了扮演好好先生，想找点刺激？”
艾瑞克在她身边坐下，姿态放松，但暗金色的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的锐利。
“刺激一直都有，只是最近……味道有点熟悉，又有点不一样。”他意有所指。
“哦？”索蕾娜终于抬眼，紫黑色的眸子看向他，“闻到老部下的味道了？还是说，嗅到了……有人想在你的旧椅子上，再划拉几道的动静？”
艾瑞克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椅子早就不是我的了。不过，看着现在的坐垫被人折腾，偶尔也会觉得……挺有趣。尤其是，当折腾的人里面，有曾经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小家伙时。”
“萨尔德加缪？”索蕾娜挑眉。
“他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家伙。”艾瑞克淡淡道，“我提拔他，是因为他足够‘特别’，特别到能完成一些常规家伙做不到的事，也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当然，惊喜有时候也会变成惊吓。”他指的显然是萨斯上位时的一些事情，“现在看来，他似乎对现在的‘坐垫’也不太满意，想自己试试看，或者……至少把坐垫下面的钉子弄得松一点。”
“你觉得他能成？”索蕾娜合上书，饶有兴致地问。
艾瑞克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萨斯不是当年的我，他更冷，计算更精确，疑心也更重。萨尔德加缪那套，对付我可能有点用，对付萨斯……难说。但，”他话锋一转，“让他去试试，搅搅浑水，总不是坏事。至少能让萨斯那小子，别把所有心思都用在攻打这里，算计贝尔雅和你的朋友们身上。”
他看向索蕾娜，眼神平静：“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个疯小子，也谈不上讨厌，甚至有点……看他表演的兴趣？既然如此，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让他看起来更‘顺利’一点，或者让萨斯那边看起来更‘头疼’一点……你大概也不介意吧？”
索蕾娜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嘶……”她吸了口气，脸上表情古怪，“萨尔德加缪当魔王？怎么感觉……有那么‘亿点点’不靠谱呢？”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魔域王座上坐着个整天琢磨怎么制造“有趣意外”、开茶会、可能还会即兴来段舞蹈的疯帽子……那画面太美，她有点不敢细想。
但紧接着，她眼中又闪过狡黠的光芒：“不过嘛……听起来确实挺好玩的。比起现在这个冷冰冰、一心想把世界变成他计算中样子的家伙，换个画风清奇一点的魔王，说不定大陆还能多几天安宁日子？至少，乐子会多不少。”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态度已然明了。
她不介意在岸边轻轻推一把，看着小船自己驶向漩涡。
至于小船是会撞碎在礁石上，还是奇迹般地穿过风暴，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反正，看乐子嘛，总要承担一点乐子可能不够大的风险。
“行啊。”索蕾娜重新翻开书，语气随意，“如果刚好有那种‘顺手’的小石子，我也不介意往池塘里多丢一颗。至于能溅起多大水花，就看池塘里的鱼自己怎么扑腾了。”
艾瑞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知道索蕾娜的意思。
这已经足够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花园里，一个看书，一个看天，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谈。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声，和赤丹追逐元素精灵的细微“啾啾”声，打破这片宁静。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远方，萨尔德加缪正哼着轻快却不成调的小曲，朝着莫兰学院的方向悠然行来。
卡琳在魂渊王帐中，对着幽光地图进行着更精细的“微调”。
萨斯在永夜王座中，银眸扫过全盘，计算着每一个变量的概率，试图将所有的“不可控”都纳入他那庞大而冰冷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