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洞内,寒雾氤氲。
路无涯抱着昏睡不醒的白茯苓一路回到洞中,刚想将她安置回冰榻,却发现怀中人虽意识全无,两只手却像藤蔓般死死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任凭苏见夏和陆时衍如何轻声哄劝、小心掰扯,就是不肯松开半分。
“茯苓,松手,躺下来睡舒服些。”苏见夏试图去解她环在路无涯颈后的手指。
白茯苓在梦中不耐烦地蹙了蹙眉,非但没松,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路无涯的颈窝,还无意识地蹭了蹭,含含糊糊地嘟囔:“……暖和……别动……”
路无涯身体僵硬,血瞳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纵容?他就这么抱着她,站在冰洞中央,走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索性抱着她走到冰榻边,自己先坐下,然后调整姿势,让她像个大型人偶般蜷缩在自己怀里,拉过旁边的雪狐裘将两人一起裹住。
“就这样吧。”他声音低沉,带着认命般的烦躁,耳根却微微泛红。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带着药香的呼吸浅浅拂过他颈侧,竟让他心头那点暴躁奇异地平息了不少。
苏见夏和陆时衍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沈清辞默默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眸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痛楚。他转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永恒的冰雪,背影孤寂。
洞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白茯苓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白茯苓似乎又开始陷入纷乱的梦境,眉头紧锁,嘴唇不时翕动,断断续续的梦呓再次溢出。
起初声音含糊,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又混杂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
“青珩……狗东西……” 她骂得毫不客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洞内众人表情瞬间古怪起来,“长得……比我还好看……那脸蛋……啧……” 她甚至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味,“那身材……啧啧啧……” 语气活脱脱像个垂涎美色的登徒子。
苏见夏以手扶额,简直没眼看。陆时衍嘴角微抽,默默移开视线。连守在洞口的沈清辞都身形一僵,耳根悄然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那手……比我的还要好看……” 白茯苓继续梦呓,语气里满是“不甘”和“嫉妒”,“真想……剁了……” 她忽然又凶狠起来,“不对!我要毁了他的脸!看他还怎么招蜂引蝶!他周围……女人太多了!烦死了!揍她们……把那些莺莺燕燕都打跑!”
洞内众人:“……” 这思路清奇又暴力。
但很快,她的语气又低落下来,带着点委屈和后怕:“可是……打了他的人……他会不会……打我啊?我……我好像打不过他……以前就……打不过……” 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对自己“武力值”的怀疑和沮丧。
紧接着,梦呓又变得激烈,带着孩童般霸道的占有欲,反复强调:“青珩是我的!是我的!他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女人?!讨厌!讨厌死了!”
这口吻,像个被人抢了心爱玩具、既愤怒又委屈的孩子。
下一秒,委屈化为决绝的赌气:“我不要他了!他不爱我……他只是……需要一把好用的刀……” 声音哽咽起来,带着无尽的心酸,“我只是他的战神……替他打仗……替他守疆土……他看不见我……他不爱我……”
洞内一片死寂。苏见夏红了眼眶,陆时衍叹息摇头。沈清辞背对着众人,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心碎梦呓会以悲伤结束时,白茯苓的话锋却又是一转!
“路无涯……也好看!” 她语气重新变得“振奋”起来,甚至带上了点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睛红红的……像着火一样……凶巴巴的……但是……能陪我喝酒!”
她似乎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梦话都铿锵有力起来:“我要……打服他!然后……睡服他!” “睡服”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毫不脸红。
“帮他……一统三界!哈哈!” 她甚至得意地笑出了声,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气死青珩!哈哈哈……让他后悔!让他哭!”
这荒诞又狠厉的“报复计划”,听得众人哭笑不得,心情复杂。路无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血瞳中光芒明灭,不知是恼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笑着笑着,白茯苓的声音又变得飘忽起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呼唤道:“见夏小宝贝~”
苏见夏连忙应声:“我在,茯苓。”
“嗯……” 白茯苓在梦中满足地哼了一声,然后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去找小哥哥玩啊~” 她开始如数家珍,“上次……那个弹琴的小哥哥……声音真好听……还有那个……唇红齿白的……笑起来有酒窝……”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置身于美男环绕的快乐天堂:“左拥右抱……喝酒……睡觉……哈哈!我有钱!我养他们!”
洞内众人:“……” 目光齐刷刷投向苏见夏,眼神复杂——你们以前……到底玩得有多野?!
苏见夏瞬间涨红了脸,连连摆手,用口型无声呐喊:没有!不是我带的!是她自己!别看我!
然而,白茯苓的梦呓还没完。她似乎想象到了那“左拥右抱”的美妙场景,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嘟起嘴,对着空气发出邀请:“小哥哥……来亲亲~”
众人:“……” 这女流氓人设真是屹立不倒。
就在这荒唐又香艳的梦话告一段落,众人以为她终于要消停时,白茯苓却忽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极轻地、带着浓重鼻音和深深疲惫的声音,含糊响起:
“见夏小宝贝……”
“但我……还是想要青珩……”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可是我……好痛……”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压抑的哭泣,“他不爱我……他不要我……”
最后几个字,破碎不成调,化作一声极轻的、心碎的呜咽,消失在雪狐裘柔软的绒毛里。
然后,她彻底沉寂下去,只有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路无涯的衣襟。
洞内,长久的沉默。
苏见夏别过脸,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陆时衍深深叹息,看向洞口那个僵立如雕像的背影。
路无涯低头,看着怀中人泪湿的睫毛和紧蹙的眉心,血瞳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烦躁、心疼、不甘、酸涩,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怜惜。他伸出拇指,有些粗鲁,却又异常轻柔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沈清辞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破碎的寒渊,倒映着冰榻上相拥的身影,和她眼角未干的泪迹。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最终,他在冰榻边单膝跪下,伸手,极其小心翼翼、如同触碰易碎珍宝般,握住了白茯苓露在狐裘外、冰冷而纤细的手。
“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是我……错了。”
“我爱你……从来都只爱你。”
“求你……别不要我。”
然而,沉睡的人听不见他的忏悔与哀求。她只是陷在那片由爱、恨、痛、执念交织而成的混沌梦境里,挣扎沉浮。
玄冰洞内,寒气依旧。
三个被她的梦呓搅动得心潮难平的男人,一个在她身边无声忏悔,一个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个在旁忧心忡忡。
而她,那个外表已恢复绝色、内里却依旧破碎混乱的灵魂,在梦中,一会儿是威风凛凛、爱憎分明的战神,一会儿是嚣张跋扈、贪恋美色的女流氓,一会儿又变回那个为爱所伤、痛彻心扉的傻姑娘。
爱与恨,执念与放下,过去与现在,如同冰洞中交织的寒雾,将她层层包裹,也将所有人,都卷入这场看似荒唐、实则痛入骨髓的纠葛之中。
前路如何?谁又能将她从这片自己编织的、爱恨交织的迷梦里,真正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