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霄神殿深处,玄冰净魂阵无声运转,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喧嚣与窥探。暖玉榻上,白茯苓(泠音)的沉睡已持续了数日。她的外伤在涅盘凰血晶的持续温养与玄弋精心的生命神力调理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结痂,只留下淡粉色的新肉痕迹。苍白的脸颊也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呼吸清浅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寻常的深眠。
然而,真正的危机潜藏在表象之下。蚀魂魔气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她神魂深处,被暂时压制,却未被拔除。体内多种力量的微妙平衡依旧脆弱。而最令人忧心的,是她小腹处那圈淡蓝色的灵胎光晕——它虽然稳定了下来,不再疯狂掠夺,却如同一个异常敏感的枢纽,时刻牵动着母体所有能量的流转,也使得玄弋和沈清辞(在闭关前)的救治必须格外小心,不敢有半分激进。
玄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以自身神力为网,时刻监测着她体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并引导着凰血晶的力量进行最温和的滋养与修复。他知道,沈清辞的闭关融合至关重要,而自己肩上的担子同样不轻——他守护的,是两条性命,更是未来可能影响三界格局的变数。
殿内静谧,只有神力流淌的微弱光晕与阵法运行的清冷气息。
但神殿之外,乃至整个神界上层,却因泠音的归来与昏迷,悄然泛起了与庄严神圣格格不入的涟漪。
最初流传的,是充满敬意与感慨的版本——泠音战神为助主神,孤身犯险,夺回圣物,九死一生,忠勇可嘉。这为她赢得了许多中立或正直神族的钦佩。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在一些隐蔽的角落、华丽的回廊、或是某些“有心人”的茶会密谈中,流言开始发酵、扭曲,带上了刺耳的杂音。
“……啧啧,听说没?那位泠音战神啊,为了在主神面前露脸,可真是拼了命了。混沌渊那是什么地方?她也敢一个人闯?还不是仗着主神和玄弋战神会救她?”
“谁说不是呢?这‘功劳’立得,真是恰到好处。主神闭关融合圣物,她重伤昏迷躺在冰霄殿里,由玄弋战神亲自照看……这待遇,啧啧。”
“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徒有其表。主神心中,真正属意的圣后人选,从来都只有揽月神女!待主神彻底归位,揽月神女自‘沉星海’归来,重登圣后之位,那才是名正言顺!”
“就是!这位泠音战神,除了那张脸还算能看,当年在神界也就是个爱惹事、不安分的。如今跟魔尊那边还纠缠不清……听说魔尊为了她,都直接闯到神殿门口了!这般不清不楚,也配肖想主神身边的位置?”
“什么战神?我看是‘战’错了地方吧?专会‘战’在男人跟前……”
“嘘!小声点!玄弋战神还在里面呢……”
“怕什么?她昏迷着,又听不见。再说了,我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流言如同毒藤,在暗处滋生蔓延,编造着“心机”、“攀附”、“第三者”的戏码,将她舍命夺晶的壮举扭曲成谄媚争宠的手段,将她与路无涯之间复杂的纠葛简化为不清不白的污点,更将沈清辞与那位久未现身、却仍在许多老牌神族心中有着崇高地位的“揽月神女”捆绑在一起,将她置于一个尴尬甚至卑劣的位置。
这些声音,起初只是在极小的圈子里窃窃私语。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沈清辞闭关不出、玄弋专注于救治、无暇他顾之时,竟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连冰霄神殿内,一些负责外围洒扫、传递物品的低阶侍女,在交接之时,眼神中也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轻慢,甚至……幸灾乐祸。
白茯苓(泠音)一直处在深沉的昏迷与修复之中,对外界的感知极为模糊。玄弋的结界也的确隔绝了大部分噪音。然而,某些时刻,当她处于半梦半醒、意识浮沉的边缘时,那些充满恶意的、刻意压低的私语,却如同钻隙的阴风,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飘入她的感知。
“……真能装……”
“……揽月神女……”
“……魔尊……”
“……不要脸……”
破碎的词语,混杂着讥诮的语气,像细小的冰针,刺入她混沌的意识。
她无法分辨具体内容,也无法思考,但那种被议论、被轻视、被恶意包裹的感觉,却如同阴冷的潮水,渗入灵魂,带来一种本能的不适与……寒意。
玄弋并非毫无察觉。一次,当他暂时离开内室,去外间取用特定的温养灵液时,恰好听到两个正在擦拭廊柱的侍女,背对着内室方向,用气音快速地交谈:
“……天天守着,玄弋战神真是辛苦。”
“可不是?那位倒是好命,躺着就有人伺候。听说主神闭关前,看她的眼神可不一样呢……”
“哼,再不一样又如何?等揽月神女回来……”
“嘘!有人!”
两个侍女惊慌回头,看到玄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玄弋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发作,只是冷冷道:“冰霄殿内,何时容得下此等嚼舌之辈?自去刑殿领罚,永不录用。”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战神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个侍女瑟瑟发抖,连滚爬爬地退下。
玄弋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知道,这绝非孤例。流言的源头恐怕更深,目的也不单纯。但他此刻首要任务是救治泠音,无法分心去彻底清查整治。而且,有些流言,越是压制,反而可能传得越离谱。
他只能加强内室的结界,并严厉告诫神殿内所有侍从,严禁任何非议。
然而,隔阂已生,恶意已种。
这一日,白茯苓(泠音)的意识,似乎比往常要清晰一些。身体深处传来的、被温和力量滋养修复的暖意,与神魂中那隐隐的、被压制的阴冷刺痛形成了对比。她仍无法醒来,也无法控制身体,但对外界的感知,似乎敏锐了那么一丝。
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是侍女进来更换安神的香炉。
动作有些粗率,香灰似乎洒出了一点,落在玉质的桌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然后,是两个侍女刻意压到极低、却因距离太近而依旧被她捕捉到的耳语:
“动作轻点!吵醒了可有你受的!”
“怕什么?玄弋战神刚被传讯叫去前殿议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再说了,这位主儿昏迷这么多天,哪那么容易醒?”
“也是……唉,天天对着这张脸,真是……难怪主神和魔尊都……”
“嘘!小声!不过你说,主神闭关这么久了,怎么一次也没来看过?连道神念问候都没有?该不会……真像外面传的,等她醒了,揽月神女也该回来了,到时候……”
“谁知道呢?反正啊,咱们做好本分就是了。这些大人物的事儿,少议论……快走吧,免得……”
脚步声匆匆远去,内室重新恢复寂静。
只有那未燃尽的安神香,袅袅升腾着过于甜腻的气息。
白茯苓(泠音)静静地“躺”在那里。
外界的声音消失了。
但方才那些模糊的、断续的、充满暗示与恶意的低语,却如同冰冷的墨汁,滴入她逐渐清明的意识之湖,缓缓晕开。
揽月神女……圣后……第三者……
主神……没来看过……一次也没有……
呵……
一股冰凉涩然的情绪,无声无息地从灵魂深处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压过了体内那些伤势带来的痛楚,以及灵胎传来的微弱暖意。
她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染血的神殿门前,他崩溃跪倒的身影,还有那句气若游丝的“给”……
然后呢?
然后是漫长的黑暗与修复。
再然后,便是醒来(或者说,意识复苏)后,身处的这绝对寂静的殿堂,玄弋沉稳的守护,凰血晶持续的温暖,以及……从缝隙中钻进来的、冰冷刺骨的流言蜚语。
而他呢?
那个她拼死带回凰血晶要“给”的人呢?
在闭关。在融合圣物。在冲击归位。
很重要。她知道。
可是……
外面那些声音,那些揣测,那些恶意……他知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玄弋呢?玄弋一定察觉了。可他……也没有出现,没有制止,或者说,制止了,却无法根除。
到头来,承受这些的,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像过去很多次一样。
被非议,被审视,被放在各种目光下评判,然后独自消化所有的难堪与委屈。
而那个应该站在她身边,或者至少应该为她隔绝风雨的人……永远在忙更重要的事,永远有更合理的理由缺席。
一次是这样。
两次是这样。
现在,似乎还是这样。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闷闷的、空落落的钝痛,比蚀魂魔气的侵蚀更加清晰,也更加……无奈。
她依旧无法动弹,无法睁眼。
但一滴晶莹的、微凉的液体,却悄无声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乌发,消失不见。
暖玉榻依旧温润,凰血晶的光芒依旧柔和。
玄冰净魂阵静静运转,隔绝着外界的风雨。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在这看似平静的修复中,正在一点点地变凉。
殿外,神界依旧运转,流言仍在暗处滋生。
殿内,沉睡的战神,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里,独自品尝着醒来的第一口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