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终章 永恒
一
钟声在奥古斯塔上空回荡——不是宣告时辰的平和钟鸣,而是撕裂寂静的警世巨响,一声接一声,如同文明最后的心跳。
整个公民大会,空气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改变。
克劳狄乌斯瘫坐在首席席位,那柄象征至高权柄的黄金权杖滚落在地,杖顶镶嵌的守望之眼宝石碎裂出一道蜿蜒裂痕,仿佛他崩塌的权威具象化。
他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眼中倒映着一个正在从他指缝间飞速流逝的世界。
以他为首的激进派系,那些片刻前还掌控着话语权、即将把奥古斯塔引向封闭神权统治的面孔,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孤立而苍白。
有人试图起身反驳,嘴唇刚启,便被四周涌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集体意志压回座位。
这不是武力的压制,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真相的重量,一旦被举起,便能碾碎所有精心构筑的谎言宫殿。
萨宾娜元老缓缓起身,她走向议会广场中央,步伐沉稳,没有去看地上的权杖,也没有立即宣告权力的转移——那已不再重要。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温和而坚定,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秩序,”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抚平了骚动的涟漪,
“需要秩序过渡。”
马略等元老几乎同时起身,向守候在通道旁的圣殿卫士做了一个手势。不是进攻,而是回防。
卫士们退回岗位,铠甲摩擦声整齐划一,却不再是为某个派系服务的士兵,而是重新成为圣城公共意志的屏障。
提比略元老则开始低声安排文书官记录,他的声音冷静克制,仿佛只是在处理日常议程,而非一场颠覆性的历史转折。
但这表面的秩序之下,是正在喷涌的情感岩浆。
塞维乌斯站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感到胸腔中某种陌生的共鸣。
这不是他个人的力量,而是他刚刚揭示的真相——那段被掩埋的、关于牺牲与爱的历史——正在数百颗心中同时苏醒所产生的共振。
他看见人们眼中的变化:从震惊,到怀疑,到痛苦的理解,再到某种……决绝的清明。
然后,不知从谁开始,有人握紧了右拳,缓缓抵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如同夜空中次第亮起的星辰。
贵族席上,惯于权衡的权贵们亦放下矜持。白发老伯爵颤巍巍站起,紫边托迦轻抖,抵胸的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曾嘲笑平民的纨绔儿子,也咬唇含泪,与父亲并肩而立。
平民代表区早已是拳头的森林。
大会内外,粗糙带茧的手、纤细的女性之手、少年未长成的手,尽数紧握贴胸。无需命令,这是一个文明在真相面前,自发的无声宣誓。
塞维乌斯深吸一口气,感到喉咙发紧。
他知道该说什么——不,不是他知道,是那个位置,那个时刻,需要他说出那些话。
他开口,声音并不嘹亮,却如凿子般清晰刻入寂静:
“我们——”
停顿。
让这个词的重量沉淀。
“——为向阳而生!”
第一句如同火种。人群中响起低沉而整齐的回应,不是呐喊,而是从胸腔深处涌出的共鸣:
“为向阳而生!”
塞维乌斯感到脊背窜过电流。他提高声音,拳头握得更紧:
“我们为烈火而行!”
“为烈火而行!”
回响更强烈了,数百个声音开始同步,震动空气。
“我们为圣契约章!”
“为圣契约章!”
此刻,连元老席上的许多人也加入了,萨宾娜闭目轻诵,马略沉声应和。
塞维乌斯用尽全部力量,喊出最后一句,声音撕裂般高昂:
“我们——为永恒相伴!”
“为永恒相伴————————!!!”
最后四个字化作席卷议厅的声浪,冲破穹顶,冲向天空。而在声音达到顶峰的刹那,异象发生了。
光。
从每一个握拳抵胸的人身上——贵族、平民、元老、卫士、文书、仆役——莹白的光芒透体而出,起初如薄雾,旋即凝聚成束。
不是魔法,不是神术,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信念的具象,意志的燃烧,集体决心的共鸣。
一道、十道、百道……
数百道光柱冲天而起,映亮了每一张泪流满面却又坚毅无比的脸庞。
光柱穿透一切,在外部天空投射出绚烂虹彩;它们照亮了周边尘封的壁画,让画中古人的眼睛仿佛重新有了神采;它们甚至让那滚落在地的权杖碎片,也反射出不再冰冷的微光。
而在所有光柱之上,【守望之眼】神殿巨大的轮廓投下巍峨阴影——那曾经是绝对神权的象征,此刻却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一个即将被超越的旧日图腾。
光柱与阴影交织,形成一幅绝美而悲壮的图景:人类自发的光芒,正在主动走向那最后的、可能吞噬一切的暗影,不是为了被庇护,而是为了完成一场跨越时代的交接。
瓦莱尼娅早已泣不成声,但她昂着头,任泪水划过脸颊,嘴角却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含泪的笑:
“塞拉菲娜阁下……您看见了吗?您期待的,从来不是一个跪拜神迹的世界……而是一个人人能举起自身火把的世界……这约章,今日……立下了……”
她转身,对身边同样泪流满面的索雷乌斯说:
“负世的重量……不该由一人承担。不该由圣女,也不该由某个英雄……它应该,也必须是……我们所有人肩膀上的温度。”
索雷乌斯用力点头,他抬起手,似乎想擦拭眼泪,却只是让泪水更汹涌。他转向北方天空——那是战场的方向,也是未知的方向,声音哽咽却清晰:
“传承……从此刻起,不再是一道从高向低流淌的溪流……而是每个人心中都能点燃、并能传递给他人的火种。圣女会引领……但真正前行的力量,在我们每个人的骨血里。”
另一边,昆图斯看着腰间的佩剑,此刻竟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浮现出细密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纹路——
那不是附魔,而是金属在某种强烈精神场中产生的共鸣。
他怔怔看着剑,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释然:“原来如此……武器并非死物……它回应的是持握者的‘为何而战’。先前我困惑,我摇摆,剑便沉默……此刻,”
他握紧剑柄,剑鸣陡然清越,
“此刻我知为何而战——为身后每一道刚刚点燃的光。”
盖乌斯肩头的雄鹰振翅而起,锐利的啸叫穿透人声。仿佛收到信号,从元老院塔楼、从城防哨所、从贵族宅邸的鹰舍——数十只驯鹰同时腾空,在光柱交织的天空下盘旋。
它们不杂乱,反而如同经过演练,飞成巨大的环形,由高至低,再由低拉高,翅膀拍打声汇成某种原始而激昂的节奏,如同献给勇气的古老乐章。
盖乌斯仰头望着他的鹰群,轻声道:“即便我们不知去向何方……但若所有人共同选择向前,那么每一步,都是黎明在主动向我们敞开大门。”
二
就在这信念之光最为炽烈、几乎让人产生“希望本身便能驱散一切黑暗”幻觉的时刻——
“轰!!!”
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从外部猛烈撞击,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心潮。
紧接着,门栓断裂声刺耳传来,大门被一脚踹开!
冲进来的不是信使,而是三个浑身浴血的圣殿卫士。他们铠甲破损,满脸烟尘与血污,其中一人左臂不自然地垂下,鲜血浸透臂甲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和烽烟气息随之涌入,瞬间刺痛了每个人的鼻腔。
为首的卫士甚至没看清厅内情况,便朝着首席席位方向嘶声大喊,声音因极度疲惫和恐惧而扭曲:
“克劳狄乌斯元老阁下!急报!马库斯叛军与轮回兽群发动总攻!北城门已破!第十二军团浴血殿后……全军覆没!浴场区再次失陷!敌人正沿主街推进,集市……集市恐怕守不住一刻钟!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克劳狄乌斯瘫坐失神,权杖碎裂在地。而整个元老院,数百人肃立,每个人身上都蒸腾着未散的光晕,每个人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清澈的、近乎灼热的决意。
那些光柱虽已渐弱,但余辉仍照亮着每一张转向他的脸,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
“这……这是……”
卫士队长愣住了,他身后的同伴也茫然四顾,手中染血的长剑垂了下来。战场上的惨烈与这里的肃穆辉煌,构成了超现实的断裂。
萨宾娜元老向前一步,声音平稳:“我是临时首席萨宾娜。情况已了解。辛苦了,勇士。请继续。”
“继、继续?”
队长有些结巴,他本能地汇报,大脑却处理着眼前的异常,
“敌人数量……远超预估!而且……而且那些在之前袭击中死去的居民……尸体正在发生异变!被一种灰黑色的物质侵蚀……重新站起来了!它们……它们像瘟疫一样在城内扩散,只要被它们抓伤咬伤,活人也会在几十次呼吸内开始变异!我们……我们可能坚持不到……”
“坚持不到什么?”
一个声音从平民区响起。
一个身材壮硕、赤裸上身露出道道旧疤的铁匠走了出来。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因常年打铁而异常粗大的手,此刻紧握着。
“坚持不到我们死绝吗?”
铁匠咧嘴笑了,那笑容粗野却坦荡,
“那正好!我早就想跟这帮不人不鬼的东西,痛痛快快拼到最后一口气了!”
“对!拼了!”
“圣女为我们铺了六次路!这第七次,该我们上了!”
“为了奥古斯塔!为了明天还能看见太阳!”
怒吼声如火山爆发。不再是整齐的誓言,而是混杂着愤怒、仇恨、决绝与某种奇异兴奋的狂潮。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都挤向前方,眼中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有一股“终于等到了”的迫切。
萨宾娜深吸一口气,知道任何关于战术、关于保存实力的劝说在此刻都已苍白。但她必须说,必须让这沸腾的勇气不至于沦为无谓的消耗。
她站上高阶,用尽力气,声音盖过喧嚣:“公民们!请听我一言!”
人群稍微安静,无数双眼睛望向她。
“我知你们无惧!我知你们愿为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
萨宾娜目光如炬,
“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赢得胜利,而不是仅仅赴死!听令——!”
她快速下达指令,声音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曾受基础军事训练者,无论贵族平民,编入第一至第三突击纵队,由马略元老统一指挥,负责正面阻滞、分割敌阵!”
“工匠、健壮妇女及未受训但体力充沛者,编入支援与工程纵队,由提比略元老调度,负责加固街垒、运送伤员、投掷火油与滚木!”
“老弱妇孺及文职人员,立即前往神殿区地下秘库避难!同时,组织所有懂医术者,在命运之殿设立临时救治所!”
她目光扫过全场:
“这不是溃败中的挣扎,这是一场有组织的反击!我们要让每一份勇气,都用在最该用的地方;要让每一滴血,都流得有价值!先锋需勇猛但不鲁莽,候补需迅速且坚韧!我们要的,不是同归于尽的悲壮,而是——胜利的黎明!明白吗?!”
“明白!!!”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么——”
萨宾娜举起手臂,如同举起一面无形的旗帜,
“让信念成为我们的铠甲!让光芒成为彼此的坐标!让每一个灵魂,无论最终归于乐土还是就此长眠,都能在此刻无悔地高歌!拿起你们能拿起的一切——剑、矛、草叉、铁锤、石头!为了奥古斯塔的明天——”
她挥臂前指:
“战斗吧!!!”
“噢噢噢噢噢——————!!!”
雷霆般的战吼震动了整个建筑。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流,涌向出口。元老院事先储备的武器被迅速分发——制式长短剑、备用长矛、甚至礼仪用的镀金战斧。
没有分到正规武器的人,拆下桌椅腿、拿起烛台、攥紧石块。
那股争先恐后的气势,让原本报信的三个伤痕累累的卫士目瞪口呆,随即,他们疲惫的眼中也重新燃起火光,转身嘶吼着加入了汹涌的人潮。
塞维乌斯被这洪流裹挟着向前移动。
他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是卢基乌斯。
卢基乌斯的脸上满是激动红潮,但眼神关切:“塞维!你脸色还是不好!刚才……你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塞维乌斯心中一颤,表面却只是苦笑:
“是吗?可能……只是把憋了太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他确实感到一阵虚脱,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疲惫,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仿佛触碰了不该触碰之物的晕眩。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你觉得我现在像谁?”
他问。
卢基乌斯仔细看着他,摇摇头:
“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倒有点像……故事里的那些先知,或者……点燃火种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
“但无论如何,你是我兄弟。走,我们该上前线了——不过你得答应我,别逞强!”
“放心。”
塞维乌斯拍拍他的肩,望向如潮水般涌出大门、呐喊着冲向山下街道的人群,
“我的任务……或许还没完全结束。”
三
走下卡皮托林山,景象陡然从光辉的誓约场堕入血腥的地狱绘卷。
黑潮已漫过北区。
那并非单一的敌人,而是噩梦般的混合体:皮肤灰败溃烂、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的“尸变者”;形态扭曲、披覆角质外壳、嘶吼着非人语言的轮回兽;以及穿梭其间、穿着叛军服饰但眼神空洞狂热的马库斯部属——他们大多也已呈现被侵蚀的早期症状,皮肤下可见蠕动的黑线。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腐肉、硝烟、血腥、还有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属于【轮回】侵蚀本身的异味。
昔日繁华的集市街,如今堆满瓦砾、残肢与燃烧的摊位。远处浴场方向火光冲天,夹杂着持续的爆炸与建筑崩塌的轰鸣。
然而,与这绝望景象形成骇人对比的,是从元老山倾泻而下的人潮。
没有严整的阵型,没有统一的号令。
第一波冲下来的,正是那些最激动、最无畏的平民。他们挥舞着刚刚到手的武器,或者仅仅是赤手空拳,咆哮着撞入黑潮的边缘。
惨烈,瞬间达到顶峰。
一个挥舞草叉的老农,狠狠将铁齿刺入一头狼形轮回兽的眼窝,兽爪也同时撕裂了他的腹部。
他倒下时,仍死死握着叉柄,用最后的力气扭转,绞碎了怪物的脑髓。
三个青年合力将一具正在扑向孩童的尸变者撞进燃烧的房屋,火焰吞噬了怪物,也舔舐了他们的后背。
他们惨叫着滚出,浑身着火,却仍大笑着扑向另一个敌人。
妇女们从二楼窗口抛下滚沸的油锅、沉重的家具、一切能扔的东西。
一个少年躲在断墙后,用简陋的投石索精准地将石块砸进叛军弓箭手的眼眶。
这是最原始、最混乱、也最残酷的接战。
缺乏训练和护具的平民伤亡极重,接触线上顷刻间倒下一片。鲜血染红石板,哀嚎与怒吼交织。
但诡异的是,奥古斯塔人的阵线没有崩溃,反而在向前……缓慢推进。
因为每一个人倒下,后面就有更多人填补空缺。
而且,他们并非毫无章法。一些退役老兵自发担任起临时的核心,吼叫着简单的指令:
“三人一组!背靠背!”
“攻击关节!砍腿!”
“火!它们怕火!”
更关键的是那股气势——那种彻底抛弃了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在毁灭前撕下敌人一块肉的气势,震慑了原本以为会遭遇溃散抵抗的敌人。
尸变者没有意识,但轮回兽和叛军有。他们发现,这些“待宰羔羊”眼中没有屈服,只有近乎癫狂的战意。
马库斯本人站在神谕之桥南端的高处,俯瞰着这条突然变成血肉磨坊的长街,脸色铁青。
他预想过城破后的零星抵抗,预想过元老院的最后挣扎,甚至预想过伊萨贝拉可能垂死反扑——但他没预见到这个。
“这帮疯子……”
他喃喃道,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认知被打破的震动。
“他们难道不知道……结局已定吗?”
他身边,两个身影散发着更浓郁的黑暗气息——正是那些散发极端思想的拉库斯和瓦勒留斯。他们眼球全黑,皮肤下血管凸起呈紫黑色,显然已彻底沦为【轮回】的傀儡,但保留了生前的部分战斗技巧和凶戾。
“拦住他们!”
马库斯剑指桥头汹涌而来的人群,
“不惜代价!碾碎他们!”
拉库斯发出非人的嘶吼,挥舞着一柄扭曲的黑色长刀,率先跃下,撞入人群。
刀光闪过,两颗头颅飞起。但瞬间,四把长矛、三柄剑从不同方向刺来!拉库斯格挡开两柄,却被一矛刺穿肋下,一剑砍中肩膀。
他咆哮着反击,斩断一人的胳膊,却被更多的攻击淹没。一个失去武器的平民猛地扑上,死死抱住他的腰,另一人趁机将短剑从下颚直贯入脑。
拉库斯身躯僵住,黑色血液喷涌,那颗头颅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斩下,滚入桥下深渊。
瓦勒留斯更狡猾,试图凭借速度在人群中穿梭刺杀。
他连续放倒三人,却被一个看似笨拙的胖厨子用巨大的切肉刀猛地劈中后背,铠甲碎裂。
他踉跄转身,迎面是四支同时捅来的长枪。枪尖贯穿胸腹,将他钉在原地。公民们怒吼着发力,硬生生将这具被侵蚀的躯体撕扯成了两段。
这只是桥头一隅的缩影。
在整个战线上,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奥古斯塔人用惊人的伤亡比例,换取着对精英敌人的毁灭。
父亲死在儿子面前,儿子红着眼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咙;朋友被开膛破肚,幸存者拖着肠子继续向前爬行,用最后力气抱住怪物的腿……
昆图斯率领的混编纵队从侧翼杀出,如一把尖刀切入敌阵。他剑法精湛,身先士卒,剑光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一个敌人。
但更多的敌人涌来。他被三头轮回兽围住,浴血奋战,斩其一,伤其二,却被一杆从阴影中刺出的长矛贯穿大腿。
他怒吼着斩断矛杆,单膝跪地继续挥剑,最终被潮水般的敌人吞没。乱刃之下,这位以正直闻名的元老,践行了他的誓言,战至最后一刻,躯体分离。
盖乌斯没有直接参战,他站在一处尚完好的屋顶,指挥着鹰群。
雄鹰们如同致命的流星,俯冲,抓击怪物的眼睛、裸露的伤口,甚至尝试将较小的尸变者抓起摔下。
但一头潜伏的、形如巨蜥的轮回兽猛然从废墟窜出,长舌如箭,洞穿了盖乌斯的胸膛,将他拖下屋顶。
鹰群哀鸣着疯狂攻击巨蜥,抓瞎其目,撕烂其皮,最终与垂死的元老一同被巨兽垂死挣扎碾碎。
提比略在另一处制高点射箭,箭无虚发,专攻指挥节点。但他位置暴露,被叛军弩手集火。箭雨落下,他身中数箭,从高处坠落,摔在瓦砾堆中,再无生息。
马略试图组织起一道稳固的防线,且战且退,向神殿区收缩,试图为更多人争取进入避难所的时间。
但在一次反冲锋中,他被流矢射中咽喉,捂着喷血的伤口缓缓倒下,目光仍望着还在奋战的人们。
死亡,以各种惨烈的方式,收割着有名或无名的生命。街道被染成红黑色,每寸土地都浸透了血与决心。
塞维乌斯和卢基乌斯并肩作战,从街角喷泉杀到半毁的集市广场。
塞维乌斯身体依旧虚弱,动作却精准致命,他仿佛能预判敌人的攻击轨迹,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并予以反击。
卢基乌斯勇猛如狮,长枪翻飞,枪下亡魂无数。两人配合默契,互为犄角,竟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去那边!和提比略元老的人汇合!”
卢基乌斯吼道,一枪挑飞一个扑来的尸变者。
他们冲向一处由家具、货箱和尸体临时垒起的街垒,那里还有十几人在坚守。
但就在接近时,塞维乌斯心头猛地一悸,某种冰冷的预感攥住了他。他抬头,望向圣山高处,【守望之眼】神殿的方向。
几乎同时,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伴随真相揭示而获得的、模糊的灵觉——他看到伊萨贝拉的身影,正沿着一条光暗交织的通道,缓缓走向神殿的核心。
而通道的根基,似乎与整个圣城,与此刻每一份燃烧的信念,隐隐相连。
“她开始了……”
塞维乌斯喃喃道。
“什么?”
卢基乌斯没听清。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地面剧烈震动,不是爆炸,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仿佛大地心脏痉挛的震颤。
天空中的【轮回】阴云疯狂翻涌,道道紫黑色雷光劈落,击中城市各处,引发新的爆炸和建筑崩塌。
所有轮回兽和尸变者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攻势陡然疯狂了数倍,完全不顾损伤,以自杀式的方式扑向还在抵抗的人类。
“它们在害怕!在阻止什么!”
塞维乌斯瞬间明白了。第七次考验的真正核心,不在城墙,不在街道,而在那神殿之巅!
伊萨贝拉接近核心的行为,触动了【轮回】最根本的“存在”,引来了最疯狂的反扑!
“搭档!”
塞维乌斯抓住卢基乌斯的肩膀,语速极快,
“我得去神殿!伊萨贝拉需要见证者!这里……拜托了!”
卢基乌斯一愣,看着挚友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重重点头,咧嘴一笑,尽管笑容因疲惫和血迹显得狰狞:
“去吧!这边交给我们!保重,兄弟!一定要……见证到最后!”
塞维乌斯用力抱了他一下,转身冲向通往圣山更高处的巷道。
卢基乌斯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转身,面对再次涌来的、更加疯狂的黑色潮水,举枪怒吼:
“为了奥古斯塔——!!!”
他的吼声融入成千上万类似的吼声中。防线在加倍的压力下开始收缩,伤亡激增,但无人后退。
萨宾娜元老在撤退途中被飞石击中头部,血流满面,视线模糊,她拒绝搀扶,摸索着墙壁前行,口中仍在嘶哑地指挥。
索雷乌斯和瓦莱尼娅在组织最后一批伤员转移时,被突破防线的轮回兽堵在命运之殿门口,两人相视一笑,拿起手边任何能当作武器的东西,背靠背迎向死亡……
牺牲,在这一刻失去了个体的意义,汇入一条名为“抗争”的磅礴血河。
每个人都知道,或许等不到黎明,但他们的每一秒坚持,都在为山巅那个身影争取时间,都在为那个渺茫的“可能性”增加一分重量。
四
通往【守望之眼】神殿的千级长阶,如同通往天国的脊柱,也如同坠入深渊的滑道。
塞维乌斯奋力攀登,肺叶火烧般疼痛,双腿沉重如灌铅。周围的喊杀声、爆炸声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只有心脏的狂跳和粗重的喘息,伴随着每一步。
台阶上散落着零星战斗的痕迹——断裂的武器,深色的血迹,几具圣殿卫士和轮回兽的尸体。
越往上,一种奇异的寂静感越浓,仿佛声音被某种场域吸收。空气变得粘稠,弥漫着陈腐的香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的堕落气息混合的味道。
终于,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神殿广场。
曾经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如今布满裂缝和污渍。
巨大的科林斯石柱耸立,许多已经断裂倾颓。广场中央,原本供奉【守望之眼】本体的高大神龛,如今空荡荡,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基座凹痕——那是塞拉菲娜最后砸碎神物的地方。
而在广场边缘,靠近悬崖护栏处,两个人影静静对峙。
伊萨贝拉背对着他,素白长袍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拂动,银发流淌着稀薄的天光。她站得很直,没有任何防御姿态,只是微微低着头。
她对面,是维塔利斯辅祭。
但眼前的维塔利斯,与塞维乌斯记忆中那个总是眉眼低垂、心事重重的辅祭判若两人。
她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稳稳指向伊萨贝拉的心脏方向。
她脸上没有任何疯狂或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决绝。
她的眼神死死锁定伊萨贝拉,那目光复杂到令人心碎——有恨意,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解脱的期待?
“圣女阁下,小心!”
塞维乌斯失声喊道,下意识前冲几步。
伊萨贝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停下。
“不用,塞维。”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
“她是来找我了结的。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债。”
“债?”
塞维乌斯愕然。
伊萨贝拉缓缓转向维塔利斯,深深地、郑重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维塔利斯。”
这句话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塞维乌斯耳边。
道歉?
圣女向辅祭道歉?
为了什么?
维塔利斯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嘴角扯动,发出一声短促的、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气音:“呵……”
伊萨贝拉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继续道,声音清晰而沉痛:
“第三守望之刻末年,‘赤炎之噬’轮回灾变中……我母亲塞拉菲娜接到神谕,称城东旧仓库区有幸存者。你母亲克劳迪娅辅祭,自愿带领圣殿卫士前往搜寻……”
塞维乌斯眼前又是书页凝结成的画面:赤炎之噬是高温轮回兽引发的灾难,半个东区化为火海,记录里科尼莉亚辅祭在此行中殉职,被颂为英烈。
“她们找到一群被困的孩子,撤离时仓库却因火焰和战斗即将崩塌,唯一生路是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井。母亲作为最高领导者,命令科尼莉亚带孩子先走,自己断后。”
伊萨贝拉声音压抑着痛苦。
“可克劳迪娅女士拒绝了,她说:‘圣女,奥古斯塔可以没有十个辅祭,但不能没有您。请带孩子们走,这里交给我。’争执间时间紧迫,母亲最终打晕了她,让卫士将她从通风井送出,自己留下用神术支撑结构却失败了,建筑坍塌前她推走最后两名卫士,自己被埋。”
伊萨贝拉眼中含泪:
“我母亲奇迹生还却重伤昏迷数月,克劳迪娅女士醒来后得知情况,疯了似的要回去救援被拦。废墟清理完确认无生还者后,她并未自尽,而是始终坚守信仰。”
广场上风声呜咽,伊萨贝拉继续道:
“克劳迪娅女士至始至终都坚信着光芒永存,即便在最黑暗的岁月里,即便后来因意外双目失明,也依旧坚守在命运之殿,用自己的声音传播神谕,鼓舞人心。最终,在元老院反动派攻破神殿的那一天,她点燃了自己身上的祭袍,在熊熊烈火中为信仰殉道,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官方记录只颂扬她们的英勇,掩盖了诸多细节。”
伊萨贝拉惨然一笑,
“我母亲直到临终都为此事自责,认为是自己的选择改变了一切,这份愧疚深埋心底。”
维塔利斯静静听着,匕首尖端微微下垂,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所以……我等了这么多年,塞拉菲娜的女儿。”
她盯着伊萨贝拉,
“我等一个解释,等一句道歉,等一个让我母亲在天之灵安息的交代。我在命运之殿为仆,忍受枯燥仪式、虚伪客套,还有对你这个‘关联者’的恭敬……就是为了接近你,问清楚一切,甚至……杀了你。”
她向前一步,举起匕首:
“告诉我,伊萨贝拉。如果你的母亲为救孩子,‘选择’让我的母亲身处险境,你会原谅吗?如果我的母亲最终为信仰殉道,你能坦然面对做出选择之人的女儿吗?”
伊萨贝拉直视她的眼睛,毫不退缩:“我不会原谅。”
维塔利斯瞳孔一缩。
“因为‘原谅’太轻了,承载不了失去至亲的痛,衡量不了灵魂的自责,更换不了两个母亲高尚的一生。”
伊萨贝拉泪水直流,语气却坚定,
“维塔利斯,我不求你原谅我母亲,也不求你原谅我,我只理解你的复杂心绪——易地而处,我或许也会如此。”
她深深鞠躬:
“对不起,为母亲当年的残酷抉择。对不起,为这份延续数年的痛苦。对不起,让你独自背负这一切这么久。”
维塔利斯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脸上的冰冷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汹涌澎湃的痛苦、迷茫、以及……长久压抑后终于被理解的释然。
她看着眼前深深鞠躬的圣女,看着这个她恨了几乎一辈子,却也观察了几乎一辈子,看着她如何从稚嫩走向沉稳,如何呕心沥血守护圣城的女人。
“当啷——”
匕首从她指间滑落,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回响。
她笑了,笑声起初哽咽,继而畅快,最后化为带着泪水的呜咽。
“哈……哈哈……塞拉菲娜……你看到了吗?你的小萨拉……她长大了……她承认了……她承担了……”
维塔利斯仰头向天,仿佛在对无形的存在诉说,
“母亲……您听到了吗?圣女……向我道歉了……不是敷衍,不是推诿……她真的……懂了……”
她踉跄几步,靠在一根石柱上,慢慢滑坐在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她看向伊萨贝拉,眼神清澈了许多,虽然悲伤依旧:“你知道吗,伊萨贝拉?在命运之殿这些年……我看着你。看着你如何解读那些艰涩的神谕,看着你如何在元老院的掣肘下艰难推行政策,看着你为了一次次危机彻夜不眠,看着你面对民众时眼中真实的关切……我无数次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又无数次松开。”
她抹了把脸,声音低沉:
“因为我渐渐明白……杀死你,除了满足我个人狭隘的复仇,只会让奥古斯塔失去一个真正关心它的守护者,只会让我母亲的牺牲——无论是殉职还是自尽——变得更加没有价值。她的死,是为了让圣城的希望延续……而你的存在,正是这延续的一部分。很可笑吧?恨意和理智,日夜撕扯着我。”
伊萨贝拉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谢谢你,维塔利斯。谢谢你的挣扎,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别谢我。”
维塔利斯别过头,声音闷闷的,
“我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伊萨贝拉,目光变得坚定,
“现在,该你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用你的信念,用塞拉菲娜传给你的、也用你自己百年守护磨砺出的力量,去为这座城,为我们所有人……打开那条路吧。”
她挣扎着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悬崖护栏边,望向下方硝烟弥漫、喊杀震天的城市。
然后,她侧身,让开了通往神殿后方那条隐秘小径的路。
“那里,是你母亲最后触碰‘核心’的地方,也是【守望之眼】残留意识最后的依存之处。”
维塔利斯说,
“去吧。我会守在这里。这是我……作为科妮莉娅的女儿,作为奥古斯塔的辅祭,最后能做的事。”
塞维乌斯看着这一幕,喉咙梗塞。他明白了维塔利斯眼中常存的忧郁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这份和解的重量。
这不是简单的宽恕,而是两个灵魂在理解了彼此背负的沉重宿命后,达成的一种悲悯的共识。
伊萨贝拉深深看了维塔利斯一眼,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那条小径。塞维乌斯快步跟上。
就在他们即将步入小径阴影时,维塔利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送入他们耳中:
“还有你,观测者。”
她没有回头,
“别忘了……在你那本记录命运的书里,写下今天发生的一切。写下我们的恨,我们的挣扎,我们的和解……还有,我们应有的结局。”
塞维乌斯脚步一顿,郑重答道:“我会的。”
五
小径蜿蜒,通向神殿后方一处隐蔽的露天祭坛。这里地势更高,几乎位于圣山之巅,狂风呼啸。
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水池,池中并非清水,而是浓稠如液态水晶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物质。
池底,隐约可见一颗眼瞳形状的结晶——那正是【守望之眼】最后一块未被完全污染的核心碎片,也是塞拉菲娜当年留下最终印记的地方。
伊萨贝拉走到池边,低头凝视着那微光。
她没有立即动作,而是闭上眼睛,仿佛在倾听,在与冥冥中的存在沟通。
塞维乌斯站在她身后几步远,没有打扰。
他感到怀中的“书”正在发烫,并非物理的热度,而是某种信息的奔流。无数画面、声音、情感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意识——那是此刻正在圣城各处发生的、最后的牺牲景象。书,正在同步记录这场终焉之战。
他“看”到:
昆图斯在乱军中怒吼,身中十七创,尤自挥剑,最终被一头巨兽咬住腰部,硬生生扯成两段。他最后的目光,望向圣山方向,口中溢血,却带着笑意。
盖乌斯从屋顶坠落,弥留之际,看到自己的雄鹰哀鸣着扑向杀死主人的巨蜥,与之同归于尽,鹰羽与血肉如雨纷飞。
提比略元老摔在瓦砾中,手指微微动弹,试图去够落在不远处的弓,最终无力垂下。
马略元老捂着喉咙倒下,周围的战士红着眼替他补上空缺,防线在崩溃边缘奇迹般再次稳住。
卢基乌斯在混战中左臂被一头轮回兽咬住,他怒吼着用右手短剑刺穿兽眼,随即被战友拼死拖回掩体。断臂处鲜血喷涌,他脸色惨白,却仍咧嘴对救治他的人笑:“没事……我还能用脚踢……”
萨宾娜元老双目被血糊住,几乎失明,她靠着墙壁,仍用嘶哑的声音指挥着最后的撤退:“去神殿区……守住阶梯……为圣女……争取时间……”
一道流矢射中她的肩膀,她闷哼一声,缓缓坐倒,仰头“望”向被硝烟遮蔽的天空,嘴角却浮现一丝奇异的安宁,仿佛看到了常人看不见的光景。
索雷乌斯和瓦莱尼娅背靠命运之殿的大门,手中拿着拆下的门闩和烛台。面前是五头狰狞的轮回兽。两人相视一笑,瓦莱尼娅轻声道:
“没想到……最后是书记官阁下一起死在一起。”
索雷乌斯大笑:“荣幸之至,瓦莱尼娅!”
他们冲向前,瞬间被兽群淹没。
无数无名者:那个用身体挡住破口让孩童通过的老人;那个点燃自己扑向尸变者群的酒馆女侍;那些用最后力气将伤员推向安全地带自己却落入敌手的卫士;那对至死都紧紧拥抱、用背部为怀中婴儿阻挡伤害的年轻父母……
每一个牺牲,都化作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点,融入圣城上空那愈发黯淡却始终未灭的集体信念之辉中。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将生命最后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天平“生存”的那一端。
塞维乌斯泪流满面。
这不是伤感的泪,而是被某种超越个体的宏大与悲壮所震撼的泪。
他明白了“负世”的真正含义——不是一个人扛起世界,而是整个世界,用无数个体的牺牲与坚守,共同托起那个“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祭坛边。
维塔利斯守在小径入口。她捡起了那柄被遗落的匕首,静静擦拭。脚步声传来,沉重而急促。
马库斯出现了。
他铠甲残破,满脸血污,眼中黑气萦绕,显然侵蚀已深。他看到了维塔利斯,也看到了她身后小径深处隐约的人影和微光。
“让开,辅祭。”
马库斯声音嘶哑,带着非人的回响,
“最后的果实……必须由【轮回】摘取。”
维塔利斯横移一步,完全挡住去路,举起匕首,姿态是标准的格斗起手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此路不通,叛徒。”
马库斯狞笑:“就凭你?”他挥剑斩来,势大力沉,带着黑气。
维塔利斯没有硬接,灵巧侧身,匕首如毒蛇般刺向马库斯肋下甲胄缝隙。
马库斯挥剑格挡,两人瞬间交手数招。维塔利斯武艺精湛,且心存死志,招式狠辣精准,竟一时逼得马库斯无法前进。
但马库斯毕竟久经战阵,且被【轮回】强化。
他卖个破绽,诱使维塔利斯突进,随即猛然爆发,一剑荡开匕首,另一只手扼住了维塔利斯的咽喉,将她提起,狠狠撞在石壁上。
“呃……”
维塔利斯呼吸困难,仍用脚猛踢马库斯膝盖,匕首脱手,但她袖中滑出另一柄更短的利刃,狠狠扎向马库斯腋窝。
马库斯痛吼,松手后退。维塔利斯摔落在地,剧烈咳嗽,颈间已有青紫指痕。她摇晃站起,嘴角溢血,却再次拦在路前。
“为什么……”
马库斯看着这个明明实力悬殊却死战不退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烦躁,
“为了那个虚伪的圣女?为了这座注定消亡的城?”
维塔利斯笑了,鲜血染红牙齿:
“为了……我母亲选择守护的东西……也为了……我自己的选择。”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罐口引信嘶嘶燃烧——那是圣殿工坊秘制的、威力极强的土制炸药,通常用于同归于尽。
马库斯脸色大变,转身欲逃。
“太迟了。”
维塔利斯轻声说,合身扑上,死死抱住马库斯,将他推向悬崖边缘,
“母亲……我来陪你了。奥古斯塔……万岁……”
“不——!!!”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两人,气浪掀飞碎石,浓烟升腾。几秒后,燃烧的残骸和碎片从悬崖坠落,落入下方的深渊与战火之中。
祭坛边,伊萨贝拉身体剧烈一颤,仿佛感到了那牺牲的波动。她睁开眼,泪水奔涌,却没有回头。
“妈妈……你骗了我。”
她对着池中的微光,哽咽道,
“那个故事里的年轻人……他从来没有找到什么现成的乐园……他是在寻找的过程中,用血泪和牺牲,亲手开辟出了道路,而那条路本身……就是他的乐园。”
她缓缓将双手浸入池中那液态光晕。光芒顺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温暖而沉重。
“就像你留给我的‘启示’……从来不是什么具体的预言,而是‘承担’的勇气。就像奥古斯塔的今天……不是神佑的奇迹,是无数人用生命堆砌的城墙。就像那‘永远也无法到来的明天’……如果我们不去亲手创造,它就真的永远不会到来。”
池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开始与圣城各处仍在闪烁的、那些牺牲者信念的余晖产生共鸣。
天空中的阴云剧烈翻滚,紫黑色雷电狂乱劈下,却被一道自圣山升起的、越来越明亮的白光屏障挡住。
伊萨贝拉的声音变得空灵,仿佛在与无数声音合唱:
“圣女阁下,您今天真美。”
“我们永远相信您。”
“我们永远不会孤军奋战。”
“世界终将回归秩序……”
“您是最棒的圣女!”
“您会带领我们走向新世界……”
最后,是所有声音汇成的一个温暖、熟悉、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低语:
“小萨拉……”
伊萨贝拉泪如雨下,却微笑着,将全部身心,连同池中最后的核心碎片,以及从整个圣城汇聚而来的、亿万份牺牲与坚守的重量,一同拥抱。
“妈妈……这次,换我来写故事了。”
“写一个……关于我们所有人……如何亲手点亮黎明的故事。”
下一秒,强光吞没了一切。
塞维乌斯下意识闭眼,感到自己被抛入时间的乱流。
无数画面飞掠:崩塌的建筑重新立起,鲜血渗入大地化为沃土,嘶吼与哀鸣渐渐平息,硝烟被晨风吹散……光在延伸,驱散阴云,照亮废墟,抚过每一张或生或死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敛。
塞维乌斯睁开眼。
已然是一片巨大的书页。
黄金纪元322年。
苍穹依旧湛蓝如洗,圣山的轮廓在澄澈天光中巍然矗立,那些历经战火的圣迹残垣凝着永恒的静默——风停了,光驻了,时间在此刻彻底停滞。
伊萨贝拉承继母亲塞拉菲娜未竟的守望之志,携牺牲与信仰之力,于第七次轮回抗争中顿悟明生;她以心印为桥,联结两代圣女的灵魂微光,凝聚整个奥古斯塔的意志,冲破混沌枷锁,让圣城与子民一同化为跨越时空的永恒存在,于神只黄昏后,亲手敲响了通往黎明的门扉。
有诗云:
“真相破冥夜,心灯照前川。
负世非独力,薪火代相传。
异旅携书至,纪元启新篇。
莫问归何处,星光满诸天。”
实为——
【圣契】第一子
守望之眼?伊萨贝拉
——《永恒之城?奥古斯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