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收到。葬骨渊，三日后，子时。’”
顾青璃将这条简短却重若千钧的回复发送出去时，手指微微颤抖。仓库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轻飘飘的几个字，意味着洛羽将孤身潜入龙潭虎穴，去赴一个不知是陷阱还是机遇的死亡之约。
“太冒险了！”秦岳第一个反对，拳头攥得发白，“葬骨渊是卧牛山深处有名的绝地，传说那是古代一处万人坑，阴煞之气极重，如今更是冥煞尸祖的老巢边缘！万一这是幽冥宗的圈套……”
“如果是圈套，他们没必要用这种难以追踪的精神意念方式。”洛羽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直接大军压境，或者设下埋伏，岂不更简单？这种隐秘的、指向明确的邀请，反而更像是一种……不希望被第三方（比如幽冥宗）知晓的私下接触。”
“你是说……冥煞尸祖本身？”玄云道长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尸祖虽具灵性，但多以本能和执念驱动，如此清晰的‘合作’意念……闻所未闻。”
“正因闻所未闻，才更值得一探。”洛羽道，“幽冥宗与尸祖的‘协议’绝非牢固。若冥煞尸祖真有独立意志，并且对幽冥宗有所不满，那这就是我们分化他们、甚至获取关键情报的天赐良机！”
“即便如此，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王强急道，“至少带上我们……”
“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洛羽打断他，“而且，如果真是冥煞尸祖的意志，去再多的人，在它的地盘上也无济于事。我一个人，进退更自如。”
她看向星穹使者：“使者，您恢复得如何？营地还需您坐镇。”
星穹使者周身清辉已恢复稳定，微微颔首：“吾已无大碍。汝既有决断，便放手为之。此地安危，自有吾与玄云道友。”
他的支持，让洛羽心中一定。
“就这么定了。”洛羽不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这三日，我会全力恢复和准备。秦队，营地防御和侦察不能松懈，尤其是提防地枢院坤元殿可能的动作。影，你带人想办法摸清葬骨渊外围的情况，但绝不可深入。”
命令下达，众人知道已无法改变洛羽的决定，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全力执行。
接下来的三日，营地气氛凝重如铁。
洛羽几乎足不出户，在玄云道长不惜耗费“源火”本源和星穹使者以星辰之力辅助下，全力修复着与厚土傀交锋留下的暗伤，并更加深入地体悟着混沌之力的种种妙用。与归墟之力的初步接触，与兵主蚩骸的意志博弈，与厚土傀的正面碰撞……这些生死边缘的经历，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让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和理解，以惊人的速度提升着。
她隐隐感觉到，混沌丹元似乎又壮大凝实了一分，那灰蒙蒙的颜色更加深邃内敛。对于“寂灭”之力的运用，也多了几分心得，虽然依旧无法用于正面强攻，但在特定时机，或许能起到奇效。
第三日，黄昏。
洛羽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气息圆融饱满，甚至比前往龙首原之前更胜一筹。她换上了一身特制的、能够一定程度上隔绝能量探查的深灰色作战服，将几枚玄云道长绘制的加强版“敛息符”和“金刚符”贴身放好，最后检查了一下那柄陪伴她许久的、刻有破邪符文的战术匕首。
没有多余的告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如同融入暮色的孤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再次投向西方那片被死亡与煞气笼罩的山峦。
卧牛山，与之前来时又有所不同。
山体表面那层黏腻搏动的暗红色菌毯似乎更加厚重，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空气中弥漫的冥煞尸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墨绿色雾气，带着侵蚀神魂的冰冷与死寂。山林间寂静得可怕，连最顽强的变异昆虫都销声匿迹，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低沉嘶鸣，在雾气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洛羽将混沌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在崎岖陡峭、被菌毯覆盖的山路上疾行。混沌灵识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提前规避着那些在煞气中缓慢游弋的、形态更加扭曲恐怖的尸傀和怨灵。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山脉的极深处，一股浩瀚、冰冷、充满了无尽饥饿与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搏动。
那就是冥煞尸祖！仅仅是其无意识散发的威压，就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
葬骨渊位于卧牛山主峰侧后方的一处裂谷之中。越是靠近，周围的景象就越是骇人。地面上开始出现散落的、巨大而扭曲的骨骸，有人形的，有兽形的，更多是无法辨认的奇异形态，它们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堆积在菌毯与墨绿色雾气之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裂谷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墨绿色煞气从中滚滚涌出，其中夹杂着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哀嚎。仅仅是站在入口处，洛羽就感觉体内的混沌丹元发出了强烈的警示性震颤！
这里面的冥煞之气，精纯和浓郁程度，远超外界十倍不止！普通人哪怕吸上一口，恐怕都会瞬间化为脓血，灵魂被煞气同化！
洛羽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玄云道长给的“敛息符”效果催动到最大，同时运转混沌之力护住周身，一步踏入了那令人窒息的墨绿色浓雾之中。
视线瞬间被剥夺，灵识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勉强感知到周身数米的范围。脚下是滑腻而柔软的菌毯，踩上去如同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上。四周充斥着无数怨魂的尖啸和低语，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心神防线。
她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潜泳，凭借着之前影侦查提供的粗略地图和混沌灵识那一点可怜的感知，艰难地向着裂谷深处摸索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温暖的“源火”，而是一种冰冷的、幽蓝色的磷火，在浓雾中静静燃烧，勾勒出一个相对开阔的、由无数巨大骨骸堆积而成的……“广场”的轮廓。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各种头骨垒砌而成的、高达数丈的诡异祭坛。祭坛顶端，一团更加浓郁、几乎化为液态的墨绿色煞气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
而在祭坛下方，磷火照耀的边缘，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并非想象中狰狞的尸傀或幽冥宗修士。
而是一个穿着残破古代宫装、身形窈窕、长发如瀑的女子背影。她背对着洛羽，仰望着那座头骨祭坛，一动不动，仿佛与这片死亡绝地融为一体。
但洛羽的混沌灵识却在疯狂示警！从这个“女子”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精纯、浩瀚、却又充满了无尽死寂与悲伤的……冥煞本源之气！
她就是……冥煞尸祖？！或者说，是它的一个化身？！
洛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混沌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就在这时，那宫装女子，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面容并非青面獠牙，反而极其美丽，只是那种美带着一种非人的、冰雕玉琢般的质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眸子是纯粹的墨绿色，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祭坛上那团旋转的煞气，也倒映着洛羽的身影。
她的目光落在洛羽身上，没有杀意，没有暴虐，只有一种……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的、深沉的疲惫与……探究。
“你来了……‘钥匙’。”一个空灵、飘渺，却直接响彻在洛羽识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洛羽心中一震，果然是她！
“是你要见我？”洛羽保持着警惕，声音平静。
宫装女子（冥煞尸祖化身）微微颔首，墨绿色的眸子依旧注视着洛羽，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吾名……‘幽嬛’。”
她竟然有自己的名字？！
“你……拥有独立的意识？”洛羽忍不住问道。这与她认知中完全被杀戮和毁灭本能支配的尸祖截然不同！
幽嬛那绝美而冰冷的脸上，似乎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自嘲的表情？
“意识？”她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讥诮，“不过是万载沉眠中，无数破碎记忆与怨念交织而成的……残响罢了。本能依旧在嘶吼，毁灭的欲望从未停歇……只是，多了些……‘杂质’。”
她抬起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祭坛顶端那团旋转的墨绿色煞气：“看到了吗？那是‘祂’……是‘我们’……最本质的核心，纯粹的‘冥煞’。而吾……是这无尽煞气中，偶然诞生的一缕……‘清醒’的悲哀。”
洛羽明白了。眼前的幽嬛，并非冥煞尸祖的全部，更像是其庞大毁灭意志中，因为某种未知原因（或许是万载沉眠，或许是其他变故）而产生的一丝“异化”的、相对独立的“人格”！她依旧受制于本体的毁灭本能，但却拥有了思考和……交流的能力？
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找我来，想合作什么？”洛羽直接切入主题。
幽嬛收回望向祭坛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洛羽，墨绿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复杂的光芒流转。
“合作……摆脱‘束缚’。”她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摆脱这具……由怨念与地脉阴气构筑的……永恒囚笼。”
“囚笼？”
“嗯。”幽嬛缓缓道，“尸祖之身，看似不朽，实则为天地怨煞所缚，永世沉沦。毁灭与吞噬，是唯一的存在意义。归墟……是唯一的终点，亦是永恒的吸引与……恐惧。”
她的话语，透露着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悲凉。
“幽冥宗……他们以为能掌控‘我们’，利用‘我们’撬动归墟，窃取本源，成就超脱……可笑。”幽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他们不过是在玩火，最终只会被‘我们’的本能反噬，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拖入归墟的永恒死寂。”
“那你……”
“吾不想……就此终结。”幽嬛打断了洛羽，墨绿色的眸子死死盯住她，“吾这一缕‘清醒’，不想随着本体一起，归于那绝对的空无。吾想……‘存在’下去，以另一种方式。”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你……‘钥匙’……你身上的力量很奇特。混沌……包容一切，亦可转化一切。或许……你能帮吾。”
“帮你什么？帮你脱离尸祖之身？”洛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想法太过疯狂！
“不……那不可能。”幽嬛摇头，“吾与本体，同源而生，无法分割。但……或许可以……‘净化’？‘转化’？”她似乎也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利用归墟之力，却又不受其彻底吞噬……你的混沌，或许是唯一的桥梁。”
利用归墟之力，净化或转化尸祖？！这想法比脱离更加天方夜谭！归墟是万物的终点，代表着终极的“无”，如何能用来“净化”？
但看着幽嬛那充满期盼与决绝的墨绿色眼眸，洛羽知道，她是认真的。这一缕诞生于毁灭本源中的“清醒”意志，为了摆脱既定的悲惨命运，正在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听起来如此荒谬。
“我为什么要帮你？”洛羽冷静地问道，“帮你，对我，对‘曙光’，有何好处？”
“好处？”幽嬛那绝美的脸上再次浮现那丝自嘲的讥诮，“若吾成功，至少……可以保证，冥煞尸祖，不会再成为幽冥宗的帮凶，不会再肆意扩张，荼毒生灵。甚至……或许能在最终面对归墟时，多一份……‘变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诱惑：“而且……吾知晓幽冥宗的完整计划，知晓‘九幽唤灵归墟大阵’的所有节点和弱点，知晓他们与……‘坤元殿’的某些……隐秘联系。”
坤元殿？！幽冥宗和地枢院的清除派有联系？！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洛羽脑海中炸响！
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敌人，可能已经暗中勾结在了一起！
幽嬛看着洛羽骤变的脸色，知道自己抛出的筹码足够沉重。
“如何？‘钥匙’？这场交易……你做吗？”她空灵的声音在葬骨渊的死寂中回荡，带着命运的重量。
洛羽看着祭坛上那团旋转的、代表着终极毁灭的冥煞本源，又看着眼前这缕挣扎求存的“清醒”意志，心中天人交战。
风险巨大，前景未卜。
但收益……同样无法估量。
沉默了许久，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幽嬛那期盼的目光。
“我需要……更详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