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夕阳浸成了蜜色,却抵不住青帮弟子砍刀上的寒芒。光头刀疤脸往前跨了一步,脚下的碎石子被碾得咯吱作响,他身后的十几号人立刻齐齐攥紧了刀柄,刀刃反光刺得人眼生疼。
“林晚晴,杜老板念旧情,不想伤你性命。”刀疤脸的目光黏在林晚晴脸上,语气里满是嘲讽,“可你偏要带着这群共党分子来苏州搅局,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林晚晴的指尖死死掐着那张写着接头信息的纸条,指节泛白,方才温婉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慌,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她往前站了半步,挡在陈生身前,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清晰:“疤哥,此事与他们无关,是我一人的主意。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去见杜老板。”
“晚晴姐!”苏瑶立刻拉住她的胳膊,秀眉紧蹙,“你胡说什么!我们是一起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赵刚早已按捺不住,他往前踏出一步,短褂下的肌肉紧绷,腰间的驳壳枪被他一把拔了出来,枪口直指刀疤脸:“放你娘的狗屁!想动我们的人,先问问老子的枪答不答应!”秦岚也跟着掏枪,两人背靠背站着,枪口分别对准左右两侧的青帮弟子,形成一道凌厉的防线。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风吹过墙头瓦砾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刀疤脸却像是没看见那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陈生:“陈先生,久仰你的大名。津门宪兵队你都能闯进去救走苏小姐,本事不小。可这里是苏州,是青帮的地盘,不是你们共党的根据地。识相的,就把枪放下,跟我去杜府喝杯茶,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生忽然抬手按住了赵刚的枪杆,缓缓将枪口压了下去。他穿着灰色长衫,身姿挺拔,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刀疤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疤哥是吧?我们和杜老板无冤无仇,今日之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林晚晴,“她林晚晴欠杜老板一条命,三年前在上海,要不是杜老板出手,她早就被日本人沉了黄浦江!如今她带着你们这群人来苏州,还敢去苏园见周墨白,真当杜老板的刀是吃素的?”
“周墨白?”沈知夏忽然开口,她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后,此刻往前一步,手里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寒光一闪而过,“苏园的周先生,原来叫周墨白。”
陈生的心头猛地一跳。周墨白这个名字,他并非毫无耳闻。三年前上海地下党情报站遇袭,除了老周和三名同志牺牲,还有一个代号“墨影”的双面间谍销声匿迹,据说那人就姓周,擅长伪装成商人,游走于日军、青帮和国民党之间。原来苏园的周先生,就是他。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沈知夏会突然插话,他瞥了一眼沈知夏手里的匕首,眼神一凛:“你又是谁?少管闲事!”
“我是谁不重要。”沈知夏的语气依旧清冷,她的目光落在刀疤脸腰间的一块玉佩上,那玉佩是青玉质地,上面刻着一朵海棠花,“重要的是,疤哥你腰间的玉佩,是日本人的东西吧?昭和十二年的贡品,市面上可不多见。”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玉佩,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陈生捕捉到这一细节,心中已然明了——这个青帮头目,早就被日本人收买了。而这一切,都是宫泽弘布下的局。
“少废话!”刀疤脸恼羞成怒,他猛地一挥手,“给我上!把他们全都拿下!”
话音未落,赵刚的驳壳枪已经率先响了,子弹擦着刀疤脸的耳边飞过,打在他身后的砖墙上,溅起一片碎屑。“想动手?老子奉陪到底!”赵刚怒吼一声,扣动扳机的速度快得惊人,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青帮弟子应声倒地,捂着腿哀嚎不止。
秦岚的枪法也准,专挑青帮弟子手里的砍刀打,子弹打在刀把上,震得那些人虎口发麻,砍刀纷纷落地。巷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枪声、惨叫声、怒骂声混在一起,惊得墙头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陈生一把将苏瑶拉到身后,自己则拔出腰间的短枪,他的枪法比赵刚和秦岚更稳,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打在青帮弟子的手腕上,既不致命,又能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他余光瞥见林晚晴被一个青帮弟子从身后抱住,那人手里的砍刀正朝着她的脖颈挥去,陈生毫不犹豫,抬手一枪,子弹正中那人的肘关节,那人惨叫一声,砍刀哐当落地,林晚晴趁机挣脱出来,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小心!”陈生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林晚晴抬头看他,眸子里满是感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紧接着是日语的呵斥声。陈生心头一沉——日本人来了!
他抬头望去,只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巷口,十几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兵从车上跳下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军装的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岁,面容俊朗,眼神却阴鸷得像毒蛇,正是宫泽弘。他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悠悠地走进巷子。
“陈生君,赵刚君,还有美丽的苏瑶小姐。”宫泽弘的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带着一丝戏谑,“我们又见面了。津门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苏州重逢了。”
青帮弟子看到日本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刀疤脸更是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宫泽先生,您可算来了!这群共党分子太嚣张了,小的们正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宫泽弘忽然抬起文明棍,狠狠砸在他的头上。刀疤脸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额头流出来,染红了青石板路。宫泽弘拍了拍文明棍上的灰尘,语气冰冷:“没用的废物,连几个人都抓不住,留着你何用?”
周围的青帮弟子吓得脸色惨白,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陈生见状,立刻喊道:“赵刚,秦岚,掩护!我们往巷子深处撤!”
巷子深处是一片荒废的宅院,院墙塌了大半,正好可以作为掩护。赵刚和秦岚立刻火力全开,子弹朝着日本兵射去,陈生则带着苏瑶、沈知夏和林晚晴往荒废宅院的方向跑。
苏瑶跑得气喘吁吁,她的手腕还隐隐作痛,却依旧紧紧攥着陈生的衣角,生怕跟丢了。“陈生哥,日本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她喘着气问道。
“是周墨白通风报信。”陈生的声音低沉,“他早就和宫泽弘勾结在一起了。”
林晚晴听到“周墨白”三个字,脚步猛地一顿,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不可能……周先生他……他怎么会是汉奸?”
沈知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他不仅是汉奸,还是三年前出卖上海情报站的叛徒‘墨影’。林小姐,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晚晴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沈知夏的眼睛,她咬着嘴唇,低声道:“他是我父亲的旧部……我以为他是好人……”
几人冲进荒废宅院,赵刚和秦岚立刻关上残破的院门,用石头抵住。日本兵的枪声紧随其后,子弹打在院门上,发出砰砰的巨响。
众人靠在院墙上,大口喘着气。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角落里还有一口枯井,井口被几块石板盖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秦岚擦了擦脸上的汗,“日本人肯定会把整个巷子都包围起来,我们迟早会被他们抓住。”
赵刚啐了一口,骂道:“娘的!宫泽弘那老狐狸,竟然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苏瑶靠在陈生身边,她的心跳得飞快,却还是强作镇定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苏州地图,铺在地上。“我们现在在桃花巷,南边是护城河,北边是日军的据点,东边是青帮的地盘,只有西边是居民区,那里的巷子错综复杂,或许可以从那里突围。”
陈生蹲下身,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街巷,眉头紧蹙。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一条小巷上点了点:“这条巷子叫九曲巷,七拐八弯,日本人不熟悉地形,我们可以从那里绕出去,然后坐火车去上海。”
沈知夏忽然走到枯井边,掀开一块石板,探头往井里看了看。“这口井下面是空的。”她说道,“好像有一条地道。”
众人闻言,立刻围了过去。果然,井口下面并非实心,而是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隐约能看到石阶往下延伸。
“地道?”林晚晴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苏州的老宅院里大多有地道,是以前躲避战乱用的。这条地道,说不定能通到城外!”
就在这时,院门被日军的炮火轰开了,木头碎片四溅。宫泽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得意的笑意:“陈生君,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乖乖投降吧,我可以保证苏瑶小姐和林小姐的安全!”
苏瑶听到这话,气得脸色通红:“无耻小人!”
陈生当机立断:“走地道!赵刚,你断后,把火把点着,扔到草堆里,制造我们从西边突围的假象!”
“好!”赵刚立刻从背包里掏出火把,点燃后扔到院子里的草堆上,干草瞬间燃烧起来,浓烟滚滚。
众人依次钻进地道,沈知夏走在最后,她将石板重新盖好,又搬了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地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众人只能摸索着往前走,陈生走在最前面,苏瑶紧紧跟在他身后,指尖攥着他的衣角,生怕在黑暗中走散。
“陈生哥,这里面好黑啊。”苏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地道里的阴冷让她有些不适。
陈生停下脚步,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的触感让苏瑶瞬间安定下来。“别怕,有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跟着我走,很快就能出去了。”
林晚晴走在沈知夏身边,她看着前面陈生和苏瑶紧握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很快掩饰过去。她轻声问道:“沈小姐,你怎么知道这口井下面有地道?”
沈知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清冷:“我刚才看到井口的石板上有新鲜的划痕,说明最近有人来过。而且,周墨白既然和宫泽弘勾结,肯定会在苏园附近留下退路,这条地道,说不定就是他的手笔。”
众人摸索着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陈生加快脚步,走到光亮处,推开一块木板,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外面是一片竹林,远处隐约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声。
“我们出来了!”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众人陆续从地道里钻出来,纷纷松了口气。竹林里的空气清新,带着竹叶的清香,和地道里的潮湿气息截然不同。
苏瑶靠在一棵竹子上,看着陈生,脸上露出了笑容:“陈生哥,我们又逃出来了。”
陈生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心头一暖,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傻丫头,以后不许再冒这么大的险了。”
苏瑶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
赵刚和秦岚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秦岚调侃道:“哎哟,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场合?我们还在这儿呢!”
苏瑶的脸更红了,她跺了跺脚,嗔道:“秦岚哥,你胡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林晚晴忽然“啊”了一声,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脸色苍白。
“晚晴姐,你怎么了?”苏瑶立刻跑过去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林晚晴咬着嘴唇,额头渗出冷汗:“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刚才在地道里受了凉。”
陈生皱了皱眉,他蹲下身,摸了摸林晚晴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滚烫。“她发烧了。”他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一下,不然她撑不住去上海。”
沈知夏看了一眼远处的火车鸣笛声,又看了看林晚晴的状况,沉声道:“前面有个小镇,叫枫桥古镇,我去那里找辆马车,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陈生说道。
“不用。”沈知夏摆了摆手,“人多目标太大,我一个人去更安全。你们在这里隐蔽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沈知夏便转身钻进了竹林,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竹叶中。
陈生扶着林晚晴,让她靠在竹子上休息。苏瑶从背包里掏出水壶,递给林晚晴:“晚晴姐,喝点水吧。”
林晚晴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感激地看着苏瑶:“谢谢你,瑶瑶。”
赵刚和秦岚则在竹林外围警戒,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动静。
陈生坐在林晚晴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开口问道:“林小姐,你和周墨白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宫泽弘对付我们?”
林晚晴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无奈:“周墨白……他是我的未婚夫。三年前,我父亲被日本人杀害,是他救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是抗日志士,直到刚才,我才知道,他早就投靠了日本人……”
众人闻言,都愣住了。苏瑶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他是你的未婚夫?”
林晚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他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可他不知道,我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意做汉奸的未婚妻!”
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终于明白,宫泽弘的棋下得有多狠。周墨白不仅是叛徒,还是林晚晴的未婚夫,他利用林晚晴的感情,一步步将他们引入圈套。而林晚晴,从一开始就是宫泽弘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沈知夏赶着一辆马车,飞快地朝着竹林的方向驶来。她跳下车,对着众人喊道:“快上车!日本人已经搜到小镇了,我们得赶紧走!”
众人立刻起身,陈生抱起林晚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马车上,苏瑶紧随其后,赵刚和秦岚则跳上马车的驾驶座,挥动鞭子,马车立刻朝着火车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两旁是金黄的稻田,风吹过稻田,掀起层层麦浪。林晚晴靠在苏瑶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陈生坐在马车的角落,看着苏瑶小心翼翼地为林晚晴擦拭脸上的汗水,目光温柔。他忽然想起在津门宪兵队的那个夜晚,苏瑶被绑在椅子上,却依旧眼神坚定地唾骂山口智,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有着不输男儿的坚韧和勇气。
苏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对上陈生的眼神,脸颊微微泛红,却没有躲闪。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丝甜蜜的气息。
赵刚和秦岚在前面驾驶着马车,秦岚忽然回头,坏笑道:“陈生,苏瑶,你们俩别光顾着眉目传情了!前面就是火车站了,我们得小心点,说不定宫泽弘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陈生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宫泽弘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而叛徒“夜莺”还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但他不怕。只要身边有苏瑶,有赵刚、秦岚和沈知夏这些并肩作战的同志,就算前路布满荆棘,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马车很快抵达了火车站。远远望去,火车站周围果然布满了日军的岗哨,一个个荷枪实弹,对过往的行人严加盘查。
陈生的目光落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家茶馆上,他看到茶馆二楼的窗户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正是宫泽弘。
宫泽弘也看到了他们,他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朝着陈生的方向,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容。
陈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知道,这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接下来要去的上海,将会是一个更大的漩涡,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凶险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