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身着玄色斗篷、身形模糊不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他的面容笼罩在深深的兜帽阴影下，唯有一股深沉如渊、令人心悸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周遭汹涌的岩浆都仿佛凝固了片刻。
斗篷人的目光穿透阴影，落在百苓身上，那目光冰冷而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窥探她的神魂。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
百苓紧抿着唇，不语。
斗篷人向前微微踏出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骤增，“回答我。”
百苓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师傅不敢以真面目见我，是对我心中有愧吗？”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她抬起头，也重复问了一遍，“不敢以真面目见我，是对我心中有愧吗？”
斗篷人闻言，沉默良久，竟是缓缓翻下了兜帽。
他站在那里，周身神光流转，紫冠官服衬得他眉目清雅，正是天舜星君的模样。可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眼底深处难以磨灭的痕迹，却与记忆中泰山外门那个微胖和蔼的普师傅隐隐重叠。
百苓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将这身影看穿。
百年风霜，五浊恶世的磋磨，早已将她打磨得冷硬，自认再无常人那般剧烈的悲喜。
可此刻，鼻腔无法抑制地涌上酸涩，视线迅速模糊。
这世间，她最无法承受的，便是来自他的欺瞒与背叛。
他是将她捡回，予她姓名，给她一方屋檐遮蔽风雨的普师傅。
也是天界之上，对她青眼有加，赠她至宝，在她身负滔天罪责时力排众议、为她留下一线神籍的天舜星君。
甚至，后者还曾亲自为她料理了“普师傅”的身后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所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合常理的细节，在此刻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光，照亮了这精心编织了数百年的骗局。
“真的是你。”百苓开口，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像绷紧的弦，然而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便滑落，砸在脚下滚烫的岩石上，瞬间蒸发无踪。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愤怒、不解、被愚弄的耻辱……最终，冲出口的，却是一句沾染着百年风霜与无尽疲惫的低语：
“我一直……愧疚至今啊。”
天舜星君——或者说，这位于三界之巅，执棋万古的帝尊——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是她当年为他求来神丹，满心欢喜地以为将恩师从死亡边缘拉回，却在她眼皮子底下，亲眼目睹“他”在自己眼前被“袭杀”，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逝去，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慌与自责，啃噬了她百年。
而后来她命运的急转直下，道心几近崩毁，似乎都从那个夜晚开始，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了既定的轨道。
这份沉重的“愧疚”，她所以为的亏欠，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算计好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