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卧室里只有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和挂钟滴答的钝响。诗雅雨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一条缠绕着她的蛇。她已经连续第五个夜晚失眠了,身体明明累得像灌了铅,大脑却异常清醒,那些刻薄的咒骂、饥饿的灼痛、眩晕的天旋地转,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没有尽头。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胸口,发出细碎的哼唧声。换作以前,她会立刻惊醒,慌忙检查孩子是不是饿了、尿了,可现在,她只是麻木地抬手拍了拍,连低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曾经盼了无数个日夜的孩子,那个她拼尽全力生下的小生命,此刻在她眼里竟变得模糊而陌生。她甚至不敢细看孩子的脸——那双和章鹏相似的眼睛,总会让她想起林香的刻薄,想起这个家带给她的所有痛苦。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凉得像冰。她没有擦,也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已经成了常态,有时是在喂完奶后,有时是在林香转身骂她的瞬间,有时甚至只是看到孩子的小袜子掉在地上,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只能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任由悲伤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可刚闭上眼睛,孩子的哭声就尖锐地划破了寂静。她猛地坐起身,眩晕感瞬间翻涌,眼前发黑,可心里没有丝毫往日的焦急,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烦躁——不是对孩子的烦躁,是对自己的厌恶。她看着孩子涨红的小脸,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逃到一个没有哭声、没有咒骂、没有饥饿的地方,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巨大的负罪感就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指尖传来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怜,我怎么能想逃?我不配拥有他,不配当妈妈。”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卧室门被推开,林香顶着一头乱发走进来,眼睛里满是戾气,“大清早的不睡觉,是想把我也逼疯吗?诗雅雨你到底有没有心?孩子哭成这样,你就不能赶紧喂奶?”
诗雅雨没有应声,只是机械地解开衣襟。可她感觉不到疼,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知觉,只剩下麻木。林香在旁边叉着腰骂骂咧咧:“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不想好好喂奶,想饿死我大孙子。当初真是瞎了眼,让章鹏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不仅不能干活,连孩子都喂不好,还整天哭丧着脸,晦气!”
那些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可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以前她还会辩解两句,哪怕知道没用,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可现在,她连张嘴的欲望都没有了。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孩子的发顶,听着林香的咒骂,感觉自己像在水底憋气,越来越窒息,却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喂完奶,林香一把抱过孩子,转身走了出去,嘴里还在嘟囔:“离我孙子远点,别把你那哭丧脸传染给他。”卧室门被敞开着,客厅里传来林香逗孩子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孩子的笑声,可那些声音落在诗雅雨耳朵里,却显得格外刺耳。她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想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可悲伤和绝望像无孔不入的水,从被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将她紧紧包裹。
中午,章鹏回来了。林香立刻端出热腾腾的饭菜,笑着给章鹏盛饭:“儿子,快吃,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章鹏拿起筷子就吃,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诗雅雨。她的午饭还是那碗飘着油花的米汤和小半碗米饭,她端着碗,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干硬的米饭剌得喉咙疼,可她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怎么不吃菜?”章鹏终于注意到她,皱了皱眉,“妈做的排骨挺好吃的,你也吃一块。”
林香立刻抢过话头:“吃什么吃?她配吗?整天病病歪歪的,连孩子都喂不好,还想吃排骨?我看她就是嘴馋,忘了自己的本分。再说了,她吃了排骨,奶水要是不好了,饿着我大孙子怎么办?”
章鹏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饭。诗雅雨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她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多余的。章鹏的关心,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撑不起她想要的温暖。
下午,苏微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最近怎么样,想来看她。诗雅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我没事,不用来了”。她不想让苏微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头发枯黄,像个快要枯萎的植物。她更不想让苏微知道,她连抱孩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连当妈的资格都快失去了。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妈妈牵着孩子的手散步,有情侣依偎着说笑,有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只有她,被困在这个冰冷的家里,被悲伤和绝望紧紧缠绕。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没有人在乎她的痛苦,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傍晚,孩子又哭了起来。诗雅雨走过去,想抱起孩子,可刚弯腰,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踉跄着扶住婴儿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耳边全是孩子的哭声。她看着孩子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心里的烦躁和逃避的念头又涌了上来。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香闻声赶来,看到她站在那里不动,孩子在婴儿床里哭得撕心裂肺,立刻炸了:“你疯了?孩子哭成这样,你站着干什么?想害死他是不是?我看你就是心理扭曲,见不得我大孙子好!”
诗雅雨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婴儿床里的孩子,眼泪掉了下来。“我对不起你,宝宝,”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是妈妈没用,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不能让你吃饱穿暖,还让你跟着我受委屈。妈妈不配当你的妈妈,你要是能遇到一个好妈妈就好了。”
林香冲过来,一把抱起孩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我真后悔让你生下我大孙子,有你这样的妈,真是他的不幸!”
诗雅雨靠在墙上,看着林香抱着孩子走出卧室,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不是呜咽,不是啜泣,是那种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哭自己的命苦,哭自己的懦弱,哭自己连当个妈妈都不合格。
夜里,孩子睡熟了。诗雅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意义。她感觉自己像在沉向一片黑暗的海底,四周一片冰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绝望。她想挣扎,可身体像被绑上了沉重的石头,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沉。
她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产后抑郁就像一场感冒,可没有人知道,这场感冒有多严重。”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懂了。这场“感冒”不仅让她身体垮了,还让她的精神也垮了。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黑暗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希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温柔却冰冷。她伸出手,想抓住那点光,可手指穿过月光,什么也没抓住。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个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的自己了。她正在无声地沉没,沉向那片无尽的黑暗,没有人会拉她一把,也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消失。
可当她感受到孩子温热的呼吸,感受到他紧紧抓着她衣襟的小手,心里的那点微弱的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宝宝,”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再等等妈妈,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只是,那片黑暗太浓了,那股悲伤太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逃离的那一天。她只能在黑暗中,抱着孩子,一点点往下沉,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