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刑吏眼窝中那扇扭曲的门形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光,苏婉清那只伸出漩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距离吴境的眉心不过寸余。冰冷的绝望触感几乎冻结了他的神识,每一次向后挣扎,都像是拖拽着整个凝固的时空在移动。
“放开她!”吴境的神念如濒死的困兽嘶吼,狠狠撞向刑吏枯槁的头颅,试图撼动那诡异的漩涡。
刑吏的头颅只是微微一晃,眼窝深处的漩涡却骤然加速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声。漩涡中心猛地爆发出强大的吸力,苏婉清的虚影发出一声难以分辨是痛苦还是警告的呜咽,整条手臂连同半个肩头瞬间被扯得更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被那扇青铜门吞噬!
“不——!”
就在吴境目眦欲裂,不顾一切要将全部心神力量轰入漩涡的刹那——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之音,并非来自青铜刑吏,而是来自他身后那片晦暗凝固的审判空间本身!
仿佛一块无形的、厚重的幕布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狭长、参差不齐的缝隙。缝隙边缘流淌着黏稠如墨的阴影,不祥的幽光从中泼洒而出,瞬间将青铜刑吏漩涡释放的吸力和光芒都压了下去,整个法庭残骸被染上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灰白底色。
吸力骤然消失。
苏婉清被拉扯的身影连同那漩涡一起,被裂缝中弥漫出的灰白幽光凝固、冻结,如同琥珀中的虫豸。刑吏的动作也僵在半空。
唯有吴境,在那死寂幽光笼罩下,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和排斥感交织的共鸣。
他猛地扭头,瞳孔急剧收缩。
裂缝深处,幽光汇聚的核心,一个身影正缓缓迈步而出。
暗沉的法袍样式,与吴境身上审判庭剥下来的囚服残片别无二致。身高体态,乃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弧度,都与他镜像般吻合。只是那身影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流动的阴影之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冰冷、空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倒映不出任何属于活物的光彩。
它无声无息地踏在破碎的法理基石上,每一步落下,脚下都晕开一圈圈涟漪状的灰白光晕,涟漪所过之处,那些散落在地的概念手术刀的残片、被法则焚毁的神识辩护词的灰烬、甚至被吴境之前反抗震碎的青铜门烙印碎片……都被这光芒抽取、汇聚。
光芒在它伸出的右手中凝结、塑形。
一把长剑于焉诞生。
剑身并非实体金属,而是由无数细碎的、扭曲的画面残片编织而成——那是被切除的记忆碎片!有孩童在田野间追逐的笑颜,有初次引动天地灵气入体时的颤栗,有濒临死亡时的冰凉彻骨,有历经千辛冲破境界壁垒时的狂喜……属于吴境的记忆碎片,此刻却成了构成对方兵刃的冰冷材料。剑锋处,灰白光晕最为浓郁,散发出切割灵魂的锐利寒意。
这柄记忆之剑成型的同时,一种无形的、庞大无比的意念场域,自这个镜像吴境身上轰然扩散开来!它并非威压,更像是一种冰冷而纯粹的“否定”,是抹除一切意义的绝对空白。
“呃……”吴境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感觉自身的感知仿佛被投入了强酸之中,正在被飞速腐蚀剥离。眼前的情景开始扭曲、失真,如同隔着一层布满裂纹又不断往下淌水的厚厚毛玻璃。他引以为傲的、在知心境层级磨练得无比敏锐的灵觉触须,在这片纯粹的空白意念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棱,寸寸断裂、消融。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混乱感攫住了他。我是谁?眼前这个由我碎片构成的怪物又是谁?这冰冷的否定……它要否定什么?否定我的存在?
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吴境的心脏,比面对青铜门烙印的侵蚀更加冰冷刺骨。这恐惧并非源于力量上的差距,而是源于对自身存在根基的动摇!
“嗡……”
镜像动了。没有预兆,没有杀气,仅仅是身影一晃,便跨越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手中那柄由吴境记忆碎片组成的、流淌着灰白死光的剑,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直刺吴境的心口!
刺骨的寒意先于剑锋抵达,冻彻骨髓,仿佛要将心脏连同里面跳动的所有思绪、情感、认知都瞬间冻结、粉碎!
退!必须退!
强烈的生死危机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冲散了部分认知混乱带来的眩晕。源自无数次搏杀的本能压倒了意识的迟疑,吴境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拧腰侧身,将体内残余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在双腿的爆发上,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出去,向后疾掠!
“嗤——!”
剑锋擦着吴境胸前的囚衣掠过。布帛应声而裂,却没有发出任何撕裂的声音,只是在接触的瞬间,那片衣料便如同被投入虚无,彻底湮灭消失!暴露出的皮肤上,一道极细、极冷的灰白印痕凭空出现,并未流血,却带来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小块的剧痛和空洞感。
吴境落地,踉跄退后数步才稳住身形,胸口那道灰白印痕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湮灭的气息。他剧烈喘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死亡的阴影真实无比地擦身而过。
镜像一击落空,动作却没有丝毫迟滞。它沉默地立在原地,笼罩面部的阴影微微转动,那双枯井般的空洞眼眸,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再次精准地锁定了吴境。手中那柄诡异的长剑斜斜指向地面,灰白的光芒在剑刃上无声流淌。
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空白意念再次无声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凝练,试图再次剥夺吴境的感知和存在的实感。同时,镜像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存在感”,仿佛它才是此地唯一真实的实体,而吴境,不过是即将被抹除的虚影。
强烈的反差感冲击着吴境的认知核心——对方在否定他的同时,又在宣告自身的绝对真实!这种扭曲的悖论,如同两座无形的认知磨盘,要将他的心神碾磨成粉。
“装神弄鬼!”吴境强行压下胸口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悸动,眼中厉色一闪。他不能被动承受这诡异的认知攻击!必须反击!
空明照见心法骤然运转!
这是他于知心境中锤炼出的核心手段,于心神意识中凝成一缕澄澈无瑕的意念光辉,能照见万物本质,破除虚妄迷障,甚至窥探法则运行的脉络。此刻别无选择,只能以此法门硬撼这诡异的镜像认知侵蚀!
嗡!
一点纯粹而坚韧的意念光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艰难地在吴境识海中亮起,竭力对抗着那无所不在的空白湮灭之力。意识之光透过重重认知迷雾,凝聚于双目,如实质般刺向对面的镜像身影!他要看穿这怪物的本源!
空明之光触及镜像的瞬间,异变陡生!
镜像那模糊不清的面部阴影,在纯净的意念光辉照射下,竟如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阴影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挣扎,试图挣脱束缚!
更让吴境心神剧震的是,镜像手中那柄由他记忆碎片组成的、流淌着灰白死光的长剑,剑身之上那些原本混乱扭曲的画面残片,在空明之光的映照下,骤然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个碎片都在疯狂闪烁,似乎在拼命传递着什么被遗忘或被剥离的信息洪流!
而剑脊之上,那些细微的、如同天然纹理的痕迹,也在这一刻骤然亮起!那绝非剑纹,而是三个笔画古朴、深深刻入剑身骨髓的古字!
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穿了吴境的认知防线,清晰无比地映入他意识的最深处,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冰冷的嘲讽和疯狂的否定意味——
你才是赝品!
镜像的面部阴影在剧烈波动后,骤然凝固。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吴境的存在。那是一种混杂着刻骨怨毒、无尽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等待销毁的失败复制品。
它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手中那柄刻着“你才是赝品”的记忆之剑,剑锋微微一转,锁死了吴境所有闪避的空间。冰冷的灰白剑芒无声暴涨,化作一道撕裂法则的绝对否定,带着抹灭一切存在烙印的森然意志,再次斩落!
剑锋所指,正是吴境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