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微转头看他。月光下,秦朗的侧脸坚毅,眼中有光。
“一起拍《算法末世》吧。”秦朗说,“不在好莱坞拍,在这里拍。用我们自己的钱,自己的团队,拍我们想拍的故事。”
“好。”夏知微举起啤酒罐,“敬不妥协。”
“敬不妥协。”
罐子相碰,声音清脆。
签约仪式定在周四下午三点,地点选在了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黑石影业包下了整个楼层,红毯从大堂铺到宴会厅门口,两侧摆满了媒体和嘉宾的席位。联盟这边要求所有成员机构负责人必须出席,三十多人,都收到了定制的邀请函——烫金的字体,印着晚云工坊和黑石影业的logo并列。
周三晚上,陆云在工坊开了最后一次准备会。人到得稀稀拉拉,赵磊没来,周子昂也没来,几个小工作室的负责人也借故缺席。最后只来了不到二十人。
“明天的签约,是我们和黑石合作的开始。”陆云站在白板前,声音有些疲惫,“协议文本大家都看过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苏晴举手:“陆总,协议第七条,关于‘创作委员会决策机制’,写得有点模糊。如果出现三比三的平票,最后怎么决定?”
“由委员会主席决定。主席由双方轮流担任,一年一轮换。”
“那第一年是谁?”
陆云顿了顿:“黑石方面坚持要第一年的主席权。作为交换,他们同意把占股比例从百分之四十降到三十。”
会议室里响起不满的议论声。
“这不还是他们说了算吗?”
“说是合作,其实就是收编...”
陆云抬手示意安静:“我知道大家有意见。但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黑石的资金下周就会到账,我们的项目可以重启,大家的工资也能正常发。这是现实。”
现实。这个词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在场的人心里。
夏知微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马小明发来的最新信息:“夏小姐,我想起来了。那天接我的人,说话时有很重的鼻音,像是感冒了。还有...他提到过一个名字,‘罗老板’。”
罗老板?罗永年?那个自称要整顿行业的人?
她正想着,秦朗碰了碰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知微收起手机,“秦导,你觉得明天的签约,会顺利吗?”
“不知道。”秦朗看着会议室里争论的人们,“但我有种感觉...太顺利了,反而让人不安。”
散会后,夏知微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风暴眼》的获奖感言。组委会要求发言稿提前报备,但她一直拖着没交。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在稿子里写。
写到一半,门被敲响了。是周子昂。
他站在门口,头发凌乱,眼睛里有血丝,像是几天没睡好。
“微微姐,能和你聊聊吗?”
夏知微看着他,想起那段他和亚历山大吃饭的视频,心里一阵刺痛:“进来吧。”
周子昂关上门,没坐,就站在屋子中间:“微微姐,我知道你看到那个视频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那天吃饭,是亚历山大约的我,说想聊聊合作。”周子昂声音发干,“我去了,但没签约。五百万的年薪,我拒绝了。”
夏知微愣住了:“那视频...”
“是剪辑过的。”周子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完整的录像,包括我拒绝的部分。但他们只截取了举杯那一段。”
“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周子昂低下头,“他们威胁我。说我如果敢说出去,就让我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而且...他们抓到了我的把柄。”
“什么把柄?”
周子昂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我大三的时候,为了争取一个短片比赛的奖项,...找人代写过一部分剧本。这事如果爆出来,我的导演生涯就毁了。”
夏知微看着他。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和羞愧。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而资本最擅长的,就是把这些过去变成武器。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帮你?”
“不。”周子昂抬起头,眼神突然坚定,“我是来告诉你,明天签约仪式上,赵磊要搞事。他准备了材料,要爆陆总父亲的料。”
夏知微心里一紧:“什么料?”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听亚历山大和凯瑟琳聊天时提到过,说是什么‘当年的真相,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周子昂顿了顿,“微微姐,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一定信。但这个U盘里,除了完整录像,还有我从黑石内部系统里偷偷下载的一些文件。可能...可能有用。”
他把U盘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子昂。”夏知微叫住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子昂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因为那天在印刷厂,我看见陆总为了保护账本,一个人挡在那里。那一刻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要当导演——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是为了像陆总这样的人,能继续拍想拍的东西。”
他走了,留下夏知微对着那个U盘发呆。
她把U盘插进电脑。里面除了完整录像,果然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周子昂的生日。打开后,里面是几十份pdF文件——黑石的投资协议模板、与其他公司的秘密合作备忘录、还有一份“联盟成员背景调查报告”。
夏知微点开那份报告。里面详细列出了联盟三十多个成员的财务状况、人际关系、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私。她的那页写着:“夏知微,父亲夏建国案有翻案可能,可利用其复仇心理进行操控。弱点:重感情,易被道德绑架。”
她继续往下翻,看到陆云的那页时,手停住了。
报告里写:“陆云,其父陆建国与夏建国案有隐秘关联。据查,1995年陆建国曾向夏建国借款五十万用于创业,1998年还清。但2001年案发时,陆建国曾接到夏建国求助电话,未及时采取行动。此信息可用于离间陆夏关系。”
后面附了几份文件的扫描件——借款合同、还款凭证、还有一份通话记录,显示2001年4月5日下午三点,夏建国曾用监狱的公用电话打给陆建国,通话时长两分钟。
两分钟。父亲在狱中打给陆建国的两分钟,说了什么?陆建国为什么没行动?
夏知微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她想起陆建国书房里那幅“俯仰无愧”的字,想起他说“你父亲教会我一件事”,想起陆云这些年无条件的帮助...
如果这是真的,那一切算什么?赎罪?还是表演?
她抓起手机想打给陆云,但手指停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万一...万一周子昂给的是假情报呢?万一这是黑石离间他们的又一招呢?
正犹豫着,手机自己响了。是赵磊。
“夏导,明天签约仪式,你会来吧?”赵磊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甚至有点得意。
“会。”
“那就好。”赵磊顿了顿,“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关于陆总父亲,和你父亲...当年的一些事。明天仪式开始前,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现在不能说?”
“现在说不清楚。”赵磊笑了,“明天见,夏导。记得早点来。”
电话挂断。夏知微握着手机,站在工作室的黑暗中,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这个圈子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每个人都被黏住,越挣扎,缠得越紧。
第二天下午两点,夏知微提前到了酒店。她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扎成马尾,素颜。在宴会厅旁边的休息室里,赵磊已经等在哪儿,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亚历山大·陈,和凯瑟琳·李。
“夏导,准时。”亚历山大微笑,“请坐。”
夏知微没坐:“赵总不是说单独聊吗?”
“计划有变。”凯瑟琳开口,声音冷峻,“夏导,我们直说吧。今天签约仪式的流程,需要做一些调整。”
“什么调整?”
“签约前,会有一个简短的发布会。”亚历山大示意助理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发言稿。你需要照着念,承诺联盟会在黑石的支持下,创作更多‘正能量、主旋律’的作品。并且...对《风暴眼》中‘可能引起误解’的内容,表示遗憾。”
夏知微看着那份发言稿,上面写满了冠冕堂皇的套话,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低头,认错,归顺。
“如果我不念呢?”
“那签约仪式可能会出一些...意外。”凯瑟琳推过另一份文件,“比如,这份材料可能会在签约前泄露给媒体。”
夏知微接过文件,翻了两页,脸色就变了。里面详细记录了陆建国当年与夏建国案的关联,包括那通两分钟的电话记录,还有陆建国事后与王振华一次会面的记录——时间就在夏建国被判刑后一周。
“这些...是真的?”
“我们有录音。”亚历山大按下手机播放键。一段嘈杂的录音传出来,是两个人的对话:
“陆总,夏建国的事...您就别管了。”
“王科长,建国是我兄弟...”
“兄弟也得看时候。现在这案子,上面定了性,谁碰谁死。您刚在北京站稳脚跟,别把自己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