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村边那条秋水河,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苏宁渐渐摸清了槐花村的节奏,也摸清了陆信那点让人捉摸不透的习性。他确实是生产队里挂名的“懒汉”,重活累活能躲就躲,工分挣得勉强糊口。但他又不像别的二流子那样四处招摇惹嫌,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待在那破屋里,或者不知晃悠到哪个角落,一待就是大半天。
家里多了个人,他似乎也没什么不习惯。依旧早出晚归,回来就倒在干草铺上,有时会带回来几个干瘪的野果子,或者一小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毛豆,随手扔给苏宁,并不多言。
苏宁乐得清静。她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收拾屋子和琢磨吃食上。
系统商城是她最大的依仗,但积分必须精打细算。她用5积分又换了一次红薯干,加上之前剩的,勉强作为主食储备。盐是必需品,花了3积分。剩下的87积分,她不敢轻易动用,那是应对突发状况的保命钱。
光靠系统不行,得开源。
她开始把目光投向田野山间。得益于《基础生存指南》,她认识了不少能吃的野菜。荠菜、马齿苋、苦菜……这些在村民眼里喂猪的东西,成了她饭桌上的常客。她甚至还发现了一片野葱,挖回来栽在屋后那小块荒地上,居然活了。
灶台上的花样也渐渐多了起来。红薯干煮粥,加上切碎的野菜,撒点盐,就是一顿。偶尔陆信带回来的毛豆,她能清水煮了当菜,或者剥出豆粒和野菜一起炒——虽然锅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点油星子,是从那块五花肉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省着用的。
她甚至还尝试用一点点富强粉混合大量的野菜,烙了几张干巴巴的菜饼。口感粗糙,但至少是热乎的,能填肚子。
陆信对她这些折腾,从不干涉,也从不评价。给什么吃什么,吃完碗一推,该躺躺,该走走。只是苏宁偶尔会发现,她烙的饼,他吃得比往常快些;她煮的野菜粥,他也会多喝一碗。
这天下午,苏宁正在屋后给那几棵野葱浇水,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说笑声。
“哎呦,这不是信子媳妇吗?忙活啥呢?”一个穿着蓝布褂子,颧骨很高的中年妇女挎着个篮子走过来,是住在不远处的快嘴刘婶。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热闹的妇人。
苏宁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刘婶,没啥,随便弄弄。”
刘婶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苏宁身上和屋后那片刚松过土的小荒地扫来扫去,啧啧两声:“真是勤快人儿啊!这破屋都让你收拾出花儿来了!比我们家那懒闺女强多了!”
她话锋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小宁啊,跟了信子,委屈你了吧?听说……你娘家那边,这两天可不太平啊。”
来了。苏宁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刘婶说笑了,有啥委屈不委屈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我娘家咋了?”
“你还不知道?”刘婶故作惊讶,“你娘,气得病倒啦!躺在床上直哼哼,说你……说你白眼狼,偷了家里准备给你哥说媳妇的钱跑啦!闹得可凶了!”
旁边一个妇人接口道:“就是,苏家嫂子哭得那个惨哟,说白养你这么大了……小宁啊,不是婶子说你,再怎么闹,也不能偷家里的钱啊,那可是你哥的终身大事!”
另一个也帮腔:“是啊,信子虽说……咳,但人也不坏,你好好跟他过就是了,何必闹得娘家鸡飞狗跳的?这名声传出去多难听!”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劝和,实则句句都在坐实苏宁“偷钱”“不孝”的罪名。
若是原主那个怯懦的苏小宁,怕是早已无地自容,哭着跑回娘家认错了。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苏宁。
她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快嘴刘婶脸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
“刘婶,各位婶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娘是给了两块钱,说是让我买点新布做件衣裳,体体面面地出门子。这怎么就成偷钱了?”
她顿了顿,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我知道,我爹娘气我不听安排,非要……非要跟着陆信。可我也是没法子啊!那天落水的事,各位婶子都是知道的,赵知青他……他瞧不上我,我要是硬贴上去,往后还有活路吗?我选择陆信,是我不想再给家里丢人,想自己挣口饭吃,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钱的来源(两块钱买布,合情合理),又把矛头引回了落水事件的根源和自己选择的无奈上,反而显得苏家父母不近人情,逼得女儿走投无路。
刘婶几人没料到苏宁会这么条理清晰地反驳,一时噎住了。她们收到的风声,可是苏家老婆子信誓旦旦说偷了巨款(其实也就夸大成了十几块)。
“给……给了两块钱?”刘婶有点不信。
“是啊,”苏宁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就两块钱,我买了点面粉和肉,那天做疙瘩汤,陆信也吃了。剩下的,买了点盐和火柴,也就花完了。刘婶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我娘,或者去村头代销点问问,我是不是就买过这些东西。”
她语气诚恳,细节清楚,由不得人不信。毕竟,一个刚出门子的姑娘,身上带两块钱买贴身东西,再正常不过。至于苏家老婆子说的“巨款”,反而显得可疑了。
三个妇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气氛有些尴尬。
快嘴刘婶干笑两声:“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能是你娘气糊涂了,传话的人也没听清楚!误会,都是误会!小宁你也别往心里去,好好跟信子过日子是正经!”
另外两人也连忙附和:“对对对,过日子要紧!”
又闲扯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三个妇人悻悻地走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苏宁脸上的委屈瞬间收起,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知道,这番解释顶多只能暂时压住流言,苏家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李大花“病倒”,无非是想用舆论逼她回去,或者至少从她这里抠出点好处。
她转身回到屋里,看着空荡荡的灶台和所剩无几的粮食,危机感更重。
不能坐以待毙。光靠挖野菜和这点系统储备,太被动了。陆信靠不住,他自个儿都饥一顿饱一顿。
她得想办法,找点来钱的路子,或者换东西的门路。黑市?投机倒把?这个年代对这些抓得正严,风险极大。但她现在一无所有,似乎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傍晚,陆信回来的时候,破天荒地拎回来小半袋糙米,看样子有个两三斤。
他把米袋往灶台上一放,没说话。
苏宁有些惊讶:“这米……”
“队里预支的。”陆信言简意赅,脱下沾了泥土的外套扔在草铺上,“过几天要去修水渠,算提前给的粮。”
修水渠是重体力活,看来这次他也躲不掉了。
苏宁看着那袋糙米,心里却是一动。米啊,哪怕是糙米,在这个年代也是精细粮了。或许……可以拿它做点文章?
晚上,依旧是简单的饭食:糙米混合红薯干煮的粥,一碟清炒野菜。
饭桌上,两人沉默地吃着。
快吃完时,苏宁放下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陆信,我……我想明天去公社一趟。”
陆信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去看看……有没有零工可以做,或者,能不能换点东西。”苏宁没敢提黑市,只说换东西。
陆信盯着她看了几秒,没问她要换什么,也没问她哪来的东西换,只是淡淡地说:“公社远,路上小心点。碰上纠察的,机灵些。”
这话,几乎是默认了她可能要去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苏宁心里一松,同时又是一紧。他果然不简单,什么都明白。
“嗯,我知道。”她低声应道。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宁就起来了。她将系统里最后那点富强粉小心地用布包好,又包了几张自己烙的、最能拿得出手的野菜饼当干粮。
陆信还在草铺上睡着,呼吸均匀。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踏着晨露,朝着公社的方向走去。
山路崎岖,晨风寒意刺骨。苏宁拢了拢单薄的衣裳,一步步走得坚定。
她知道,这是一次冒险。但困守在破屋里,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走出去,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也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身后,破屋的窗纸破洞后,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瘦弱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