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旧校舍地下温室......
灯光是暖黄色的,从头顶的玻璃灯罩里漏下来,在石板地上铺开一片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飘着草药、湿土和某种说不清的甜香——那是爱西亚下午刚移植过来的“月光草”开花了,白色的小花在夜晚会散发类似蜂蜜的味道。
爱西亚蹲在木架前手里捏着个小铜秤,正小心翼翼地把晒干的“银叶兰”粉末倒进瓷碗。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但李纯站在温室门口看了三分钟,发现她已经第三次把同一种草药称重了。
每次都倒进去又倒出来,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解一道永远算不对的数学题。
“心神不宁。”
李纯的声音在安静的温室里响起,他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爱西亚手一抖将银叶兰粉末洒出来一些在木架上铺开一小片银灰。
“对、对不起!”
她慌慌张张地想去收拾,手指却碰到旁边的水杯,
“哐当”
杯子倒了,水顺着木架边缘往下淌。
李纯已经走到她身边。
他没急着收拾,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白色的、边缘绣着简单青色云纹的棉布手帕,轻轻替爱西亚擦掉手指上沾的粉末和水渍。
“我教你配药的时候说过什么?”
他问,声音很平,没有责备的意思。
爱西亚低着头,金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要……要心静。”
“心不静,药性就不纯。”
“那你的心为什么不静?”
温室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墙角的自动喷淋系统发出“嘶嘶”的轻响,水雾在灯光下形成小小的彩虹。
“我……”
爱西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月光草的花瓣落地,
“我害怕。”
李纯没说话,等她继续。
“下午抓那乌鸦的时候,朱乃学姐的雷法那么厉害,一下子就把它困住了。”
“小猫学姐能用妖力对乌鸦获取信息。”
“莉雅丝学姐能指挥大家,联系外援……只有我,”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我只能用圣光净化怨气,还要你提醒才知道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水光氤氲,但不是要哭,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海底的暗流。
“在之前的时候也是。”
“那些影魔扑过来,你挡在我前面,我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你受伤,我的圣光只能勉强维持你的生命,连诅咒都净化不掉……”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如果、如果下次哈迪斯派来更厉害的东西,如果连你的道法都挡不住,我是不是……又只能看着?”
“又?”
李纯捕捉到这个字。
爱西亚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转过身背对着李纯,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木架上的一盆“枯荣草”,这种草药很特别,一半枝叶枯黄,一半翠绿,据说能同时吸收死气和生机。
“我以前……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
她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里的修女说,主赐予我圣光,是让我去治愈、去救赎。”
“我也一直这么相信。”
“直到十二岁那年,孤儿院附近出现了堕天使的踪迹。”
李纯记得这段原着剧情。
爱西亚因为拥有神器“圣母的微笑”而被教会收养,但后来因为神器对恶魔也有效就被教会视为“异端”而遭到追捕。
“教会派了圣骑士来清除堕天使。”
“战斗很激烈,有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他叫马可,他被流弹击中了。”
爱西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跪在他身边拼命用圣光治疗。”
“但伤口太深了,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我手里一点点流走……就像握着一把沙,越用力漏得越快。”
她停顿了很久。
温室里只有喷淋系统的水声。
“后来圣骑士打赢了,堕天使被净化。”
“但马可死了。”
“负责带队的祭司走过来看了一眼马可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我,对我说……”
她吸了口气,
“他说:‘你的圣光,连个小孩子都救不活。”
“主为什么要赐予你这样无用的恩典?’”
李纯的眉头皱了起来。
“从那以后,教会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不再让我参与治疗,不再让我靠近伤员。”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出了故障的圣器。”
爱西亚转过身,眼睛红红的,但没有眼泪,
“再后来,他们发现我的圣光对恶魔也有效就把我赶了出来。”
“说我‘不洁’,说我的力量‘偏离了主的道’。”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圣光自发地亮起,柔和的白光在指尖流转。
“遇见莉雅丝学姐和你们是我最幸运的事。”
“你们不嫌弃我的力量,不觉得我‘不洁’。”
“你甚至愿意教我东方的道法,告诉我圣光也可以有别的用法……”
她摇摇头,声音终于带上了哽咽,
“但越是这样我越害怕。”
“我怕我学不会,我怕我进步太慢,我怕下次危机来临时,我又只能站在旁边看着重要的人受伤什么都做不了——”
“爱西亚。”
李纯打断她。
不是严厉,是很轻的一声,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走到那盆“枯荣草”前,手指在枯黄的那半边叶片上轻轻一点。
一缕极细的、带着生机的道韵从他指尖流出渗入叶片。
奇迹发生了。
枯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翠绿,叶脉重新饱满,边缘卷曲的部分舒展开来。
不过十几秒,这半边枝叶就变得和另一边一样生机勃勃。
“这是道家的‘枯木逢春’术。”
李纯收回手,
“原理很简单,用自身的生机去引导植物体内残存的生机,让它自己‘想起来’该怎么活。”
爱西亚呆呆地看着那盆草。
“你的圣光和这个术的原理很像。”
李纯转向她,
“你不是‘注入’生命力,你是‘唤醒’生命力。”
“马可的死不是你的错。”
“那是因为伤口太深了,他体内的生机已经所剩无几。”
“就像这盆草如果整株都枯了,就算是我也救不回来。”
“但你还记得他流血的时候,你的圣光照上去血是不是流得慢了一些?”
爱西亚愣住。
她努力回想那个血腥的下午,那些她刻意遗忘的细节。
“好像……是慢了。”
“但还是很慢……”
“因为他的生机太弱了,你的圣光只能勉强‘拉住’他,没法‘拽回来’。”
李纯的声音很温和,
“这不是你的圣光‘没用’,是你的圣光太‘温柔’了。”
“它尊重生命自己的节奏,不强行扭转,只是陪伴,守护。”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缕淡金色的道韵浮起,在空气中缓缓旋转。
“看好了。”
道韵突然变化。
一部分变得炽烈、霸道,像燃烧的火焰;
另一部分变得阴冷、侵蚀,像冬天的寒冰。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撕扯,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是‘强行治愈’。”
李纯说,
“用霸道的力量驱散病灶,用蛮横的生机填补损伤。”
“见效快,但会留下隐患。”
“就像用铁水浇灌裂缝,裂缝没了,但整面墙都变得脆弱。”
他手腕一翻。
炽烈和阴冷的力量消散,道韵重新变得温和,但这次,它内部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旋转的光点,像星云,像生命的胚胎。
“这是‘引导治愈’。”
“不直接对抗病灶,而是激发身体自己的修复机制,让它按自己的方式愈合。”
“慢,但稳固,不留后患。”
他看向爱西亚,
“你的圣光是这种。”
“而且比我演示的更纯粹,更……神圣。”
爱西亚的眼睛瞪大了。
她看着那些旋转的光点,掌心的圣光不自觉地涌出,在空中化作点点白光靠近那些金色的光点。
两股光相遇的瞬间没有排斥,没有冲突。
白色的圣光和金色的道韵交织在一起,像两股不同颜色的溪流汇合,彼此缠绕,又彼此独立。
更神奇的是,在它们交织的区域,空气中浮现出极淡的、绿色的光尘——那是被引动的生命能量。
“感受到了吗?”
李纯轻声问,
“你的圣光在‘呼唤’生命。”
“它不是武器,不是工具,它是……邀请。”
“邀请生命以自己的方式绽放。”
爱西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是悲伤的,是一种释然的、被理解的泪。
她看着自己掌心的圣光,那些她一直认为是“不够强”“不够有用”的光,此刻正温柔地环绕着李纯的道韵,像在跳舞,像在低语。
“可是我……”
她抽了抽鼻子,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变强。”
“朱乃学姐的雷法能布结界,小猫学姐的妖力能侦查,莉雅丝学姐的魔力能指挥战斗……我的圣光除了治疗,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很多。”
李纯收回道韵,圣光也缓缓回到爱西亚掌心,
“但你要先明白它的本质。”
“圣光不是‘你的力量’,是你与‘某种更高存在’的共鸣。”
“你越理解生命,越尊重生命,你的圣光就越纯粹,能做的事情就越多。”
他走到温室另一侧的木架前,那里放着几个培养皿,里面是爱西亚前几天用圣光尝试培育的草药种子。
有的已经发芽了,有的还没有。
李纯拿起一个没有发芽的培养皿递给她:“试试看。”
“不急着让它发芽,只是用圣光‘感受’这颗种子。”
“感受它里面的生机,感受它‘想要’成为什么。”
爱西亚双手接过培养皿,捧着闭上眼睛。
圣光从她掌心涌出,温柔地包裹住那颗小小的种子。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也没发生。
但李纯看到了。
在爱西亚的圣光中,那颗种子的内部一缕极其微弱的生机被唤醒,开始缓慢地搏动。
不是生长,只是“醒来”,像冬眠的动物感觉到春天的气息在梦中翻了个身。
“感觉到了吗?”
他问。
爱西亚睁开眼,茫然地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有。”
李纯指了指培养皿,
“你的圣光让种子内部的生机苏醒了。”
“虽然还没到发芽的程度,但它‘活’过来了。”
“这就是进步。”
爱西亚呆呆地看着那颗看起来毫无变化的种子。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怀疑自己。
她相信李纯说的,相信自己的圣光确实做了什么,哪怕很微小。
“那……我该怎么继续?”
她问,声音里多了点期待。
“两件事。”
李纯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每天用圣光‘问候’这些植物,不急着催生,只是感受它们的生命节奏,和它们‘对话’。”
“第二……”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线装册子,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字:《青木长生诀·残篇》。
“这是我之前修炼的木系功法残篇。”
“里面有关于‘生机流转’‘草木交感’的部分,和你的圣光有相通之处。”
“你可以参考,但不能照搬。”
“你的力量体系不同,硬练会出问题。”
“只看理念,感受那种‘与生命共鸣’的状态。”
爱西亚双手接过册子,像接什么圣物一样小心翼翼。
“可是……这是你的修炼功法,给我看没关系吗?”
“只是残篇而已,而且不全。”
李纯笑笑,
“我主修的不是这个。”
“而且……”
他看向温室窗外。
夜色深沉,远处驹王镇的重建灯火明明灭灭。
但在那些光与暗的交界处,他隐约感觉到某种阴冷的注视——哈迪斯的眼线还没撤干净。
“而且我们需要你变强。”
他转回头,表情认真起来,
“哈迪斯是冥界之神,掌管死亡。”
“你的圣光如果真能领悟到‘生命共鸣’的本质,可能会成为对抗他的关键。”
爱西亚的身体震了一下。
她抱紧那本册子,碧蓝的眼睛里某种坚定的东西在凝聚。
“我……我会努力的。”
她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实很坚定,
“我不会再让自己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我要变强,强到能保护大家,强到……下次你再受伤的时候我能真的治好你。”
李纯笑了。
他伸手揉了揉爱西亚的金发,爱西亚微微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小动物。
“不用急。”
他说,
“修道也好,修圣光也好,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喜欢’上自己的光。”
“喜欢?”
“嗯。”
“不要把它当任务,当负担。”
“就当是……交了个新朋友。”
“每天和它说说话,感受它的情绪,理解它的想法。”
李纯收回手,
“等你真的和它成为朋友了,它会告诉你,它能为你做什么。”
爱西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她掌心的圣光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一丝,也……快乐了一丝。
“好了,药配完了吗?”
李纯看向木架上那堆草药。
“啊!”
“还没有!”
爱西亚脸一红,赶紧跑回工作台前。
但这一次,她的手很稳,眼神很专注。
称重、研磨、混合……每个步骤都流畅自然,再没有之前的犹豫和慌乱。
李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
“李纯同学。”
爱西亚突然叫住他。
“嗯?”
“谢谢你。”
她没有回头,依然在配药,但声音很清晰,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李纯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他推门走出温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灯光和草药香。
走廊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
李纯靠在墙上,闭眼感应了一下旧校舍周围,朱乃的雷法结界已经成型,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建筑;
小猫的妖力在镇子边缘游走,像警觉的哨兵;
莉雅丝在楼上和通讯水晶另一头的苍那说着什么,毁灭魔力的波动平稳而有力。
一切都在正轨上。
他睁开眼看向温室门缝里漏出的那线光。
光里有爱西亚哼歌的声音,很轻,跑调,但很快乐。
“生命共鸣……”
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眉心的诅咒印记隐隐作痛。
哈迪斯要的是死气,是掌控死亡。
而爱西亚的圣光,如果真能走到极致,或许是“死亡”的天敌。
但这意味着,她会成为哈迪斯优先清除的目标。
“得加快进度了。”
李纯喃喃道,转身朝楼梯走去。
温室里,爱西亚配好了最后一剂药。
她把药粉装进玻璃瓶,贴上标签,然后拿起那本《青木长生诀·残篇》就着灯光翻开第一页。
开篇第一句: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圣人之道,观乎天地,察乎四时,通乎万物……”
她看不懂全部,但莫名觉得这些话和修女以前教的《圣经》不太一样,又……有点相通。
窗外,一只漆黑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温室玻璃顶上,血红的眼睛透过玻璃盯着里面看书的金发少女。
但下一秒,一道细小的雷光从空中劈下,精准地击中乌鸦。
鸟儿连叫都没叫出声就化作了飞灰。
旧校舍屋顶,朱乃收回团扇,对着夜空微微一笑。
“啊啦~偷窥可是不好的哦~”
她转身跳下屋顶,紫色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温室里,爱西亚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专注地看着书页,掌心的圣光随着阅读的节奏微微明灭。
像是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