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德沃的笑声忽然收敛,他走上前,一手按在她的肩上,语气平静。
“你听到了吗?这就是战争的代价。当你开始说「不算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和你最开始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对吗。”
多罗西娅抿紧嘴唇,胸口起伏。
她想反驳——她并不是冷血的,她只是太清楚自己要活下去的方式。可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
“你在害怕自己,”邓布利多轻声说,“不是吗?”
她抬头,目光一瞬间就变得慌乱。
就算那双蓝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柔和的怜悯,反而让她更难受。
“我……”
她低声道。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以前——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救人、拯救、弥补……可现在我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杀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我和他们,已经这么像了。”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最后一两个字被吸进火焰的噼啪声里。
格林德沃缓缓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
“每个自以为清醒的人,终究都会在某个夜晚怀疑自己。你现在正好走到那里。”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温柔而沉重。
“孩子,你的灵魂还在挣扎,这就说明你还没有真正堕落。”
“可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呢?”
多罗西娅抬眼,眼神里闪烁着倔强,“您知道的,我不会停下的,我必须让伏地魔相信我……不然……不然一切就都白费了。”
“也许吧,”
格林德沃轻声说。
“可是你想过,如果他依旧不信任你,你要怎么办吗?。”
“喔——”
多罗西娅想反驳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指尖在茶杯边缘缓慢摩挲。
杯壁上好像结了一层细细的灰,像她心里那层难以抹去的晦暗。
火焰在渐渐暗下去,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屋内的三人沉默无声,只有玫瑰小屋的墙壁,轻轻回荡着那句被她自己说出口的罪恶。
——“杀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多罗西娅·莎菲克明白,从这一刻起,她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自己了。
多罗西娅的脸在火光里有些发白,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
她猛地站起,踱到格林德沃面前,眼睛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倔强。
“格林德沃,”
她几乎是咬着牙问。
“你——你不是也杀过人吗?你当年不是总说自己为‘更大的一件事’吗?那时候你手上的血,不也是为了正义而流的吗?你怎么好意思来教我这些胆怯的话?”
格林德沃抬起头来看她,灰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与阴影里闪着古怪的光。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随后便被那种惯常的、自信的冷笑取代。
“孩子,”
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像旧钟摆的摆幅。
“你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是的,我杀过。很多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吵闹也想杀了你。
确切地说。那时我认为我所做的,都是高尚的,是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我曾相信,伟大的理想能为手段提供辩护。”
多罗西娅紧攥着拳头,指尖发白。
“那你就不觉得……那样的信念——它会把人变成怪物吗?你不后悔吗?”
格林德沃的嘴角扬起一点苦笑,像是听见了一个古老的笑话。他靠回椅背,手指叩击着扶手,像在数着过去的罪行与得失。
“后悔?”
他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没有少年时的俯瞰,也没有政治家的冷酷,只有一种年岁带来的苍老感。
“我可以告诉你,后悔是一种非常具体的痛。它会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来敲门,让你无处躲藏。但有一点你要明白——后悔不会让事情回到从前。
那正是我当年选择的路。我以为我能改变世界的秩序,带来一种新的秩序。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能看见真相的人。于是我们动手,代价由别人来付。”
多罗西娅眼里噙着光,声音有些颤。
“那你看见后果了吗?你也被关过监狱,不是吗?你还不是把自己也送进去了。”
格林德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突然注意到掌心的老茧。他没有否认。
“是的,”他平静地说。
“我进过监狱,许多人也为我受过伤。那并没有把一切悔恨洗净。相反,它在我身上刻了另一种东西。
不是回头的借口,但它会让人更小心地算计后果。多罗西娅,你以为痛苦与代价是别人会替你承担的戏码,这个想法很危险。”
多罗西娅猛地一吸气,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决定性。
“如果——如果所有我期待的事都完成了,如果伏地魔真的按我想象的那样走向未来,如果我能保全我父母,保全家族——那在监狱里蹲五十年又算什么?我愿意。就算我被判了五十年监禁,我也愿意。只要最后我能看到他们安全,只要我还有机会把消息带回去——我愿意承担一切。”
格林德沃看着她,眼神里先是有一瞬间的柔软,像被某种真诚触到。随后,他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小屋里回荡,既出乎多罗西娅的意料,也带着一种讥讽的暖意。
“你真敢说出口。”他笑着,笑声里有太阳下的尘土味儿,“你知道吗,多罗西娅?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很崇高,也很可怜。让人想要鼓掌,也让人想要流泪。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的牺牲会换来所谓的‘胜利’,人生并不会因此按你的剧本走。”
他忽然站起身来,绕到她面前,语气变得直白而冷峻:“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蹲监狱的那五十年里,你的好男朋友会和谁结婚?你有没有想过,五十年后,谁会还记得你为他做过这些选择?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来救你,没人会守着你的名字哭泣?”
多罗西娅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重物击中。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誓言是坚定而神圣的,可是格林德沃的话像寒风,把她的热情一次次吹淡——每一句都逼着她从更现实的角度看世界。
“你这是在恐吓我。”她声音发软,却努力站直,“你这是在吓唬我,让我懦弱地退缩。”
格林德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表情转为复杂,像在审视自己曾经的影子与现在的囚徒。他的声音不再笑了,而是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清醒。
“我不在吓唬你,”他说,“我在提醒你。你现在面对的不是一场剧本完结的演出,而是真正的生活。生活会让你付出代价,不是因为它残酷,而是因为你不能把别人当作替身。你若决定站在黑暗那一边,你要明白,黑暗并不因你的意图高尚而仁慈。它会吞噬你的时间、你的青春、你所有能被记住的东西。你以为五十年只是一个数字?五十年足以让世界改写三次,足以让你的名字被忘记,足以让一切你以为重要的东西被新的人取代。”
多罗西娅的喉头一紧,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本以为自己早已把所知的未来变作冷静的筹码,却未曾料到,现实会把她的筹码一点点剥落,露出脆弱而真实的欲望——被爱,被记得,被原谅。
“如果——如果我不去呢?”她忽然问,声音小到像是怕惊动屋内的一切。
格林德沃沉默了。他看了邓布利多一眼,邓布利多只是微微点头,那样的点头里有疲惫,也有某种承认:没有简单的答案。
“那你也在赌,”格林德沃终于说,“也许有人会替你完成这件事,也许不会。你是在押注未来会如何善待你。人生本来就是不断的押注。你要么赌你的道德会让你得到回报,要么赌你的胆识会带你穿过血色的迷雾。只是,无论你选哪一条路,都要做好面对那一条路带来的后果。”
屋内再次沉默。壁炉里最后几块木炭爆出细小的火星,窸窣着落下。多罗西娅的胸口像压着一块重石,呼吸沉重。她知道格林德沃并非要阻止她,也不是要诱导她——他只是把一种可能性,一种最冷峻的现实,赤裸裸地扔到她面前,让她不得不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