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五那天,云润谦和段明弘合伙开的电器商行终于开业了。
开业当天,陆羽领着婆婆,还有娘家父母、爷奶,一家子浩浩荡荡往商行赶。
离着老远,钱氏就“哎哟”了一声,眼睛直眯缝眼地问道:“小羽啊,前头那乌泱泱一片人脑袋,都是奔咱家铺子去的?”
陆羽摇摇头,她也不确定。
等走近了,只见大门足有六米宽,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口两排花篮挤得跟仪仗队似的。
一块硕大的金字招牌——“宏兴家电行”在冬日的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店门那是玻璃的,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儿。
“这、这铺子也忒大了!”钱氏扯了扯陆羽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小羽,这得投进去多少啊?”
看着婆婆直捂着胸口,陆羽不敢刺激她,含糊其词道:“妈,润谦投进去的钱在能力范围之内的。”
而沈烟牵着小儿子,也是惊呆了,“妈呀,这架势,比百货大楼还气派!”
陆安更是兴奋,指着里面嚷嚷着:“电视!好多大电视!”
一走进店里头,那真叫一个“红火”。
只见人挨着人,热气混着新电器的塑料味儿和木头箱子味,直往鼻子里钻。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手指一点:“这日立牌大彩电,三洋牌四喇叭录音机,还有那台双缸洗衣机,对,就那几样,给我捆好了,一会儿我叫车拉走。”
那口气,跟买白菜似的。售货员一路小跑跟着,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而一对小夫妻正围着一台“牡丹”牌黑白电视,摸了又摸。
女的小声说:“这画面真清楚啊。”
男的看看价签,舔舔嘴唇,掏出小手绢包着的钱,数了又数,最后一跺脚,“买了!咱也过年看个春晚!”
这样真买电器的人挺多,但也有些是来看新鲜的老百姓。
他们围着那价格不菲的冰箱、洗衣机转悠,眼里全是羡慕。
有个大爷摸着台“白兰”单缸洗衣机,感叹道:“这玩意儿好,能省多少力气。”
一旁的老伴儿赶紧拽他走,“看看就得啦,一百多块呢,够买多少斤肉了?”
大爷只能一步三回头,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因为人太多,站在里面说话都得提高八个度。售货员个个嗓子冒烟,脸上却乐开了花。
收银台那边,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得跟过年放鞭炮似的,就没停过。
这生意火爆得陆羽有些羡慕了。
钱氏一开始还有点拘谨,背着手在人群里溜达。可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了。
只见她蹭到一个正在演示的双开门冰箱前,伸手摸了摸门边,惊奇地回头对陆奶奶说:“亲家奶奶,你摸摸,这铁皮,凉丝丝的,真厚实!这里头得装多少年货啊?”
陆奶奶也伸手过去摸了摸,“哎呦!这铁皮疙瘩里面竟然凉丝丝的。”
而沈烟则是被柜台里各式各样的电熨斗吸引了,啧啧称奇道:“这带喷水的,这能调温的……这熨衣服的竟然这么多花样。”
最逗的是陆爷爷俩爷孙,挤到电视机展示区就不走了。
十几台电视一起放着节目,有动画片,有新闻,爷孙俩脑袋转来转去,眼睛都不够用了,最后定格在正放《大闹天宫》的那台“金星”彩电上,看得入了迷。
陆羽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看着家人脸上那种与有荣焉的激动和惊奇,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子,甜滋滋,暖烘烘的。
而看到她男人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额头冒汗,嗓子沙哑,她又心疼了。
对方也看到了她,小跑着过来,偷偷牵了一下她的手。
“媳妇,我……”
云润谦话还没说完,一个售货员已经挤到跟前,兴奋地说道“老板,咱们店那个燕舞牌收录机,刚进的五十台,不到俩小时,全卖光了,现在需要从仓库调货。”
“你赶紧忙去吧,不用管我们。我待会我和爸妈他们就回去了。”陆羽让他去忙。
云润谦只得点点头,便匆匆离开了。
陆羽看着眼前这片人声鼎沸的新天地,心里暗道:这日子,可真跟这店里头的电器一样,是越过越亮堂,越过越响动了。
这开业头一天,“宏兴家电行”算是彻底在京市打响了名头。
因为这不仅仅是卖出去多少电器,更是给老百姓心里,打开了一扇通往崭新生活方式的大窗户。
夜里,当云润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陆羽从厨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筷子。
“老公,你回来了!”
云润谦点点头,脸上挂着一层油汗,嗓子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怎么还不睡?”
“我给你下碗面,马上好。”说着,又扭身进了厨房
云润谦跟着走进厨房,只见煤炉子上的小锅正咕嘟着,热气顶着锅盖。
陆羽利索地往翻滚的水里打进一个荷包蛋,蛋清迅速凝固成云朵状。然后她抓起一把挂面,散开,放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动。
“今天,店里数钱,算盘打坏一个。”云润谦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喜悦。
陆羽没回头,专注地看着锅,调侃道:“那云老板下个月可得多交点家用哦。”
云润谦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太累了,没笑出来。
他看着她用漏勺捞出面条,雪白的面条卧在碗底,盖上那个嫩生生的荷包蛋,最后浇上一勺喷香的葱油。
“妈和奶奶她们,回来念叨半宿,说没见过那么多人,跟不用钱似的。”陆羽把面碗端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云润谦坐下,拿起筷子,先喝了口面汤。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熨帖了全身紧绷的神经。
然后,顾不上烫,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面。
陆羽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担忧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她,很认真地说:“媳妇,累是真累。但推门看见灯还亮着,你在厨房,我就觉得,值了。”
“德行!”陆羽笑骂一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快吃,吃完好好睡一觉。”
“嗯,媳妇,有你真好!”
面条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这一刻,比今天店里任何一笔大生意,都让他觉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