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的脸色一白,慌忙将袖口往身后藏,头垂得低低的,嗫嚅着不敢说话。
甄嬛追问得紧,她才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小主,内务府苛待咱们碎玉轩,份例里的的绸缎布料,整整三个月都没送来一匹了。不止奴婢,连小允子他们的鞋袜,都磨破了底,去内务府讨要,管事的公公只说库房空虚,推三阻四的,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甄嬛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她往日不曾注意过,如今一看,才发现阶下的杂草长得半尺高,无人修剪。
窗子上的漆皮剥落了一大片,也无人来补。
还有她的衣食住行,仔细一想,都是远不如从前。
从前的碎玉轩,何曾有过这样的情形?
那时她圣眷正浓,内务府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巴巴地送过来,唯恐怠慢了半分。
甄嬛忽然想起沈眉庄的话,想起内务府那群趋炎附势的嘴脸,想起他们捧高踩低的模样。
失了宠的人,连下人都能踩上一脚,没有恩宠傍身,她身边的宫女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甄嬛攥着浣碧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指节泛白,眸底的死寂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冷冽的火苗,越燃越旺,几乎要灼伤人。
她缓缓松开手,“浣碧,去取螺子黛来。”
浣碧一愣,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甄嬛转过头,眼底的雾气尽数散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光,一字一句道:
“眉姐姐说的对,我是该振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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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圆,各宫檐角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今日宫宴散得早,皇上陪着皇后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些意兴阑珊。
沈眉庄瞧在眼里,缓步上前,
“皇上,听闻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月下赏菊,最是雅致不过,臣妾斗胆,请皇上移步一观,也好散散心。”
皇上眸光微动,抬眼看向沈眉庄。
自从先前误会她假孕争宠、降了她的位份后,二人之间便隔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他有心补偿,也曾往存菊堂去过几次,可沈眉庄总是不冷不热,进退有度,从未像今日这般主动开口。
几分惊讶掠过眼底,皇上沉吟片刻,终是颔首,“也好,去走走吧。”
一行人踏着月色往御花园去,随行的宫人太监皆识趣地落后几步,只留苏培盛捧着茶盏,寸步不离地跟着。
行至菊圃旁,沈眉庄便借故离开,将偌大的菊圃,留给了皇上一人。
皇上顺着石板路往前走,转过九曲回廊,便瞧见了那抹立在月下的素色身影。
甄嬛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素面旗装,裙摆绣着几枝疏落的兰草,未施粉黛的脸庞透着几分苍白,只用螺子黛轻轻描了描眉峰,添了些许气色。
她背对着来人,仰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皓月,双手合十抵在唇边,似在低声祈愿。
晚风拂过她的衣袂,裙角轻轻飘动,纤瘦的身影立在满目秋菊之间,竟生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寂寥。
皇上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明镜似的。
沈眉庄引他来此,定是甄嬛的意思。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她放下身段的服软,是主动求和。
从前,他最喜她这副模样,素衣淡妆,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尤其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像极了纯元。
可如今,隔着月色望去,再对上她那双与纯元相似的眼睛,皇上心头竟无半分悸动。
反倒想起她往日的倔强。
甄嬛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是皇上时,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缓步走上前,伸手扶起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只淡淡道:“夜深露重,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甄嬛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声音低哑,
“中秋佳节,臣妾....想为皇上祈福,愿皇上龙体安康,朝政顺遂,便来此祈愿。扰了皇上的雅兴,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皇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越过她,扫过她身后开得正盛的菊丛。
两人并肩站着,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气氛算不上融洽,隔着一层薄薄的疏离,像月光下的雾气,轻飘飘的,却散不去。
夜深了,天边的月亮渐渐西斜,皇上看了眼天色,道:
“时候不早了,朕送你回碎玉轩。”
甄嬛心头一喜,猛地抬眸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希冀,她原以为,他既肯送她回去,或许今夜会留宿,只要他肯留宿,只要他肯给她一个机会,她便能一步步,重新赢回他的心。
可銮驾停在碎玉轩门前,皇上却只是对甄嬛语气平淡道:
“回去歇着吧,往后夜里风大,别再出来了。”
说罢,便转身吩咐苏培盛,“起驾,回养心殿。”
皇上没有半分要进门的意思,没有半句多余的安慰,甚至连一个留恋的眼神,都没有。
甄嬛站在阶下,看着銮驾的灯火渐渐远去,看着那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心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皇上竟对自己冷淡至此。
连留宿的情面,都不肯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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