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部，一座四线沿江城市。
安国禅寺侧门矗立着几棵大树。
树前的大理石佛壁上，刻着“灵山不远”四个烫金大字。
让来此的信徒领悟佛家禅机，不自觉地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灵山”不远有座宝塔，宝塔因石头上长了棵树而闻名，更加助长了“灵山”的威名。
宝塔原名青云塔，青石结构，有四百多年历史。
神奇的是，石质塔顶不知何时长了棵大树，而且还会开花结果，所以引来莫名的猜测。
有人说塔上的是仙树，有一年神仙驾鹤参加“蟠桃盛会”，路过“宝塔”时，意外掉下一颗“仙果”。
不然为什么石头缝里能长出大树呢？
也有人说这是孙悟空的“同伴”，都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
不论哪种版本，吃瓜群众感到不明觉厉，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对塔、树、寺都赋予了美好的期待
就像苦难生活里渴望“希望”的光。
......
夜晚，长江边的小区内。
任平生从床上坐起，看着旁边睡着的女儿，眼里满是宠溺。
虽然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但为了女儿还是得先找份求存的工作。
先生存后生活，虽然明知这是自欺欺人，但...
望着窗外的明月，任平生思绪飞远。
不能总是夜里失眠，白天无精打采。
他收摄心神，遏制飞舞的情绪，努力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试了数羊催眠失败后，他想起昨天在抖音上看到的陈拓老祖的睡眠大法。
据说它能帮人快速入眠，任平生决定一试。
他全身放松，舌顶上腭，双手放在肚脐处。
提臀收肛，脚心相对，深吸慢呼气。
努力了不知道多久，睡意如潮水袭来。
......
任平生发现自己来到了安国禅寺的佛壁前，那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十字路口。
不远处的青云塔里泛着金光，吸引了任平生的目光，周围的光景很朦胧，看不清。
他努力汇聚目力想要看清楚，又被十字路口闪烁的红绿灯吸引。
四周安静极了，似乎被某种东西隔绝了声音。
任平生没有迈步，但发现自己正朝那团光迅速靠近，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直到...
......
当时间停滞的那一刻，具体来说没有任何感觉。
周围的环境印入脑海，并清晰地感受到由近到远的变化。
这里是佛壁前的十字路口。
此刻，任平生像个透明的天使，悬在下方的“任平生”头顶三尺处。
“任平生”保持起步的步调，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左脚已经先迈出一步，右脚跟随抬起，要去追赶左脚，就像雕塑般凝固在巴黎广场上。
他脸庞前十公分处的花蝴蝶，还保持着扇动翅膀的姿态，丝绸般的翅膀以及头部的触须纤维清晰可见。
路口的绿灯似乎卡在闪烁的前一刻，前后簇拥着成群结队的学生。
在斑马线起步的地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妇人和拿着孩子尿布的婆婆，同样卡在迈出斑马线的第一步，仿佛她们拥有相同的命运。
红绿灯停止线前的第一辆车，是一辆五菱宏光小货车。
驾驶室的大叔，左手搭在窗弦上，手指上夹着的香烟还在明灭不定，一缕烟雾呈现缭绕向上的姿态，烟雾顶端疏忽不见。
大叔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嘴里喷出的烟圈处在刚成型的时刻，大叔不修边幅，下巴的胡子上还沾着食物残渣。
对面斑马线左侧的花坛边，积水因车辆飞驰而溅起了水花，豆大的水珠里颗粒分明，有的干净，有的浑浊。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死了吗？”
任平生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和不解。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
任平生的人生远不如他的名字那样洒脱！
中考经历了失败，通过复读完成了逆袭，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
可是命运总喜欢跟他开玩笑，高考填志愿时，拿着一本高校宣传册，看着一页一所高校的简介。
他茫然无措，就像迷失的羔羊。
虽然考上了一本线，却上了一所三本院校。
每年一万多的学费，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更糟的是三本院校和一本院校方方面面的巨大差距，让他痛失四年青春的同时，毫无建树。
毕业后，任平生真成了小白，对什么样的工作是一份好工作，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只能硬着头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于是，他在私企的中低端岗位来回徘徊。
人生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明明很努力却一事无成。
不知不觉中，已到中年，穿着廉价的衣服，过着憋屈的生活。
上惹不起老，下教育不好小，中间那个还总是不依不饶的。
总想着对别人好，却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好！
如果说人生有很多次转折点，那么任平生似乎从来没有把握住机会！
他生活中的每一场竞争都与失败牵扯，导致了他还未绽放，就已经形同结束的悲剧人生。
......
一切就像是时间里的两个节点，在二十年前的这个稀松平常的季节，突然重合在了一起。
时间在重合的几秒前，上方的任平生唰地一下，钻入了下方“任平生”的身体里。
整个世界静谧无声，不知道自己如果有来生的心声是否被某位“菩萨”听见。
只知道自己除了可以思考，感官尚未被封印，他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不知过了一瞬还是一万年，世界突然动了。
瞬间，就像突然的快进倒带，天边的云彩被某个光团吸收。
任平生听到呢喃的梵语声传至脑海，“avidya，samskara，vijnana，sad-ayatana，sparsa...”。
他虽听不懂，但福至心灵，大致明白，好像在说“万物轮回，十二因缘”。
最后听到似有似无的声音传入心底：“彼岸非遥，灵山不远。”
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任平生眼前十公分处的蝴蝶似被解冻般，由慢到快地扇动着翅膀。
绿灯似有似无地闪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了绿灯的位置上。
周边簇拥的学生，由远及近传来声音，即将要迈步向前。
右边小货车驾驶室里的大叔眼神似乎活了起来。
对面斑马线左侧的花坛边，积水也终于要完成下落的动作，恢复到正常的牛顿万有引力定律中。
任平生后脚追上了前脚，站定，大口大口地呼吸，声音撞进了耳朵。
“咳！咳！”
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任平生感受着周围的喧哗声，看到学生们穿着朴素的校服。
作为深度近视者，任平生下意识地用手扶眼镜框，却摸了个空。
刚才没发觉，这是自己的手吗？纤细白嫩的。
没戴眼镜，眼睛却异常清晰地看着东西。
昨晚穿在身上的深色睡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单薄的t恤加一条牛仔裤，洗发水白的那种。
脚踩着回力足球鞋，脚趾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口子，仿佛在嘲笑任平生。
任平生快步走了两步，过了马路，在校门口找了家熟悉又陌生的店铺。
清晰地看到店里挂着的万年历上面写着：2003年10月9日，周四，晴，寒露，气温28c，宜祭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