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去长义赌坊，顾青芝一般直接爬秦老头家后墙，只是今日有所不同，为招募而去，她特意换了套最为普通的黑色布衣，以面罩覆面。
在梧桐巷，大白天就这种打扮的人不在少数，也没人觉得奇怪。
长义赌坊是放眼整个梧桐巷最热闹之处，门口牌坊下关扑、投壶、猜谜、说书、百戏杂耍一应俱全，不远处赌坊的朱红门头看着便喜庆，上书四个大字：逢赌必赢。
顾青芝立于坊外那条长明灯街下，看着有人赢得红光满面，有人输得破履烂衫，却只觉分外亲切。
这世上的赌局，没有谁能稳赢不输，时日长了风水总要轮流转。
左相父子近期虽也用了些手段，却大多都有试探之意，难保哪日突然下死手。
而她如今能做的，便是防患于未然。
她大步迈入长街，便有钓手搓着两只爪子笑嘻嘻凑过来。
“大爷来玩儿？可有引荐人啊？”
顾青芝低头瞧了那油腔滑调的老汉一眼，自腰际将他那只偷偷摸钱袋子的爪子逮出来。
顺带被拽出来了兰舟在那人眼前闪烁着寒光，晃了那人的眼。
老汉看到刀上的刻字手抖了一瞬，险些将兰舟扔在地上。
“呦……原来是您来了，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赶忙将刀双手奉上，头低得不能再低，生怕面前这位爷忽然给他一刀似的。
“滚开。”
顾青芝收回兰舟，冷冷看他一眼，吓得老汉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许久未曾从正门进过赌坊，门口的这些人倒是越发没规矩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梧桐巷，倒是也见不着什么规矩的家伙。
她叹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这条长街上消息传得颇快，一路没再有人敢来触她的霉头。
进了赌坊，人声更为鼎沸。
这里明显比外头看着大许多，各色玩乐一应俱全，每张桌前都围满了人，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面前的赌局。
大堂中央还上演着美轮美奂的偶戏，烟雾花瓣纷飞，香意浮动，挑拨着每颗因输赢而躁动的心。
一个衣服上绣着“长义赌坊”字样的高大身影正立在门口，咧嘴冲她一笑。
“兰舟兄弟，好久不见。”阿虎快步上前招呼。
顾青芝倒觉着奇怪：“你平日不是负责内坊吗？今日怎么到外坊来了？”
阿虎不爽地“啧”了一声，挠挠脑门：“还不是因为那手脚不干净的小老儿，你的东西也敢动，害我被秦老板骂了几句，这不是刚把他处理了。”
“最近外坊没规矩的人多，经常把弟兄们搞得焦头烂额的，走吧，我带你去内坊。”
阿虎满脸凶相地朝着四下环顾一圈，周围几道虎视眈眈想着怎么拉她入赌局骗光所有钱的目光瞬间清澈，尴尬地挪开了。
顾青芝略略颔首，随他往里走。
虽说两人口中一直说着内外坊，但实际有四层，外坊占了下两层，内坊占了上两层。
整个赌坊一层是主要赌场，然而二层开始，才算得上是赌坊真正的收入来源。
“兰舟兄弟，许久没在坊内见过你了，我以为你隐退了呢！最近没什么大单，南柯和黄粱来都不来，估计看了出价你也懒得动手。”
阿虎一面带路，一面与顾青芝聊天，还不忘对周围打个手势，某一桌闹事的赌徒便被几个不知从哪里窜出的打手拖走。
顾青芝目不斜视，只道：“我这次来，不为接单。”
“那是……”
“招募。”
顾青芝随口说着，无视阿虎略显惊讶的神情，随他上楼，来到坊内第二层。
整个二层被中央的楼梯分为南北两段，由廊桥连接，南侧为当铺，北侧则是酒楼。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行却有着极为统一的目的——情报交易。
来自酒楼的情报会被快速送入当铺，而真正需要这些消息的人只需出价便好。
两人穿过酒楼前厅和戏台，来到一侧全是雅间的长廊，一队小厮手中正托着精致的酒菜经过。
队尾的小厮不知怎的听戏听得入了迷，竟没注意到阿虎，被撞了一下肩膀，手上的酒壶一歪，滑出托盘。
下一瞬，阿虎的一只大手已然捏住壶把，“啧”了一声。
“毛手毛脚的，小心着些。”
小厮一看自己撞了的人，脸上一白，紧忙道是，从他手中接回酒壶灰溜溜地跟上队伍。
顾青芝目光落在台上唱得正起劲儿的角儿身上一瞬，转头问阿虎：“南先生今日在吗？”
“在，今日有几位大老板特意点了他的戏，这会应该正准备呢。”
顾青芝点点头，一扭头迈入拐角的另一条路。
阿虎一愣，停下脚步：“诶！不先去见见秦老板吗？”
“一会我自己过去。”
顾青芝冲他一挥手，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这条走廊虽在角落里，可仍然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交谈，酒楼之中多的是这样交换情报的。
“刚得来的消息，五十钱，要不要？”
“说来听听。”
“你猜今日谁来了？”
“谁啊？”
“兰舟！稀奇吧！”
“谁？兰舟？他不是好几年没出现过了吗？我以为他挣够了钱金盆洗手了呢。”
“不光他，今日还有一个，阿虎亲自引进门的，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竟能让他亲自招待。”
“能让他出面的，无非那几位大人物，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
“谁知道呢！不过这消息是好东西，够我跑一趟当铺了。”
顾青芝一路下来虽是无心，却也听了不少有的没的。
赌坊内消息还是传得一如既往的快，就是对于二层的这些人来说，能知道的有限，无非是哪两位老板合作了，谁手中得了一批好货之类的。
所以兰舟的出现已经算是他们能了解到的赌坊最高机密了，也能拿去典当行要得上价。
想必现下楼上连她走到哪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唯一一条听着有用些的信息，出自两个看起来不大像情报贩子的公子哥之口。
据他们所说，城北枫山附近前不久传出过一声巨响。
可不知怎么，多方了解下仿佛是所有人都幻听了一般，除了那声巨响便不再有任何消息流出。
枫山那个地方，可正离相府的后山不远。
若是多往深里想一步，不难猜出消息是被谁封锁的，那声巨响又是什么。
那左相父子在得知她发现了地窖的存在后，会不会优先毁灭证据呢？
答案摆在眼前。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目前王府有高家和裴榭守着，他们当真没有一丁点办法渗透进来杀她灭口，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吃下这个闷亏。
但过去别院的经历早已证明，这对父子若是吃了瘪，只会更疯狂地反扑。
他们如今兴许早已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了，组建暗卫团一事，绝不能再拖下去，要越快越好。
她的目光落在一间房门上，在门口还未站定，就听得屋里传出了些猥琐的声音。
“哎呦看看我们角儿今日这扮相，看看这小手，摸起来可真水灵，比那女子还要……”
顾青芝顿了片刻，听不下去了，抬手叩门。
三慢，两快，一共五下。
房间中沉寂片刻，随即传出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进来。”
顾青芝走进房间，随手合上房门。
屋内布置清淡雅致，中央桌上焚着略带草木味道的香料，一抹曼妙的身影正坐在不远处的妆台前梳妆。
听见脚步声，镜前的美人转过头来，露出其清丽绝俗的面庞。
可不知为何，那明眸之中还余着几分尴尬不堪，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紧忙将手缩进戏袍宽大的袖口里。
站在美人身边的是个矮胖油腻的男人，一张嘴，露出几颗大金牙，操着满嘴嘶哑的腔调拿鼻孔看她。
“你谁啊？这时候打扰南先生上妆，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