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倒是听话地停下了手中的狂躁,不再用搓出血的手去摩擦卡住的暗门,直起身,不再以纯粹的敌意注视沐阳,警戒之色依旧。
“你**是谁?你不是普通的外来者。”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这不是重点,我与你彼此不相识,但我认为咱们可以好好相处,至少说从下一秒开始,我们能交换有意义的情报——”
少女不做反驳,静静地别过眼去,藏进袖子里的手臂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低头沉思,就连宽大的夹克都瘪了下去,沐阳见她已完全失去战心,便立刻赶到床边,查看温蒂的情况。
“这人,真睡过去了啊?”
手臂被按压已经开始发白,沐阳赶紧搬开懒人架,这么大的动静,温蒂依旧处在最舒适的精神世界中,不用烦恼,不用思考,过上一会把通宵的疲惫消除了,醒来又能继续担任他那无机质的吉祥物角色。
瞧这家伙懒散的睡脸,真想一巴掌拍醒他。
沐阳心中小小的怨念悄悄隐去,回头对少女说道:
“帮我开两间房,你我的事等我晚上把别件事办完,你再来房间找我。”
然而,少女没有立马从堆满杂物的台面上找出钥匙,反而有些抱歉地揉了揉自己细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你不方便?”
“唔...*的,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口气虽强硬,但女孩扭扭捏捏的,顺过桌上的钥匙,低着头径直朝楼梯大步往上蹬,恨不得立刻从沐阳眼前消失。
到底遇不上好事,沐阳有预感,期待的晚眠,或许不会太早到来。
时间为中午时分,是落花村第一波客人席卷的时刻,属于这些家伙的夜晚已经到来,他们将会在中午烂醉如泥,接着昏死到第二天,扶着糜烂的脑袋从熟悉的地板爬起。他们或许记不住自己的脸上蹭了多少泥土,但从皮肤满溢出的酒味,能把他们的人生囚禁在无尽的轮回之中。
就在这扼杀梦想的酒精巢穴里,莱茵本应该发挥她近乎无穷的怪力,让打工人与管理职实现双赢,润滑地保住这一轮的午饭热潮的和谐,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在落花村提起劲的职责之一,但这一天的中午,她不得不避人耳目,来到这处被掩盖起来了的秘密庇护所的前。
沐阳才刚从这里离去,莱茵站在相同的位置,内心却细腻地紧张了起来,像极了刚入职的新人。
莱茵对他俩的交易详细并不知情,也不关心,对梦美无穷无尽的信任也不会让她产生任何类似嫉妒的不良情绪,但隔了数年,她再次只身来到了这里,深知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紧急性。
当一盘被啃得干干净净,就好似风干了数年的鸡骨头,被摆在莱茵驻留处的铁桌上时,她便浑身打颤,笑意止不住往脸上冲,骨头上闪耀着的光泽,就如同魅魔的唾液,心脏爬满了蚂蚁,细胞霎那间全数进入战斗模式,由下至上蒸腾的热血将情绪回溯到几年以前。
这份热血沸腾,是做大事的前奏,那晚的血,那夜的哀嚎,还历历在目,身体却开始渴求更多。
恐惧、背德与紧张感拉不住她逐渐前倾的巨体,无敌的强壮后背背负着强者的山峦,推动她扭曲的欢悦心向前迈进。
在赌场的那场架确实为她无聊的一天增添了不少色彩,她承认自己是战斗狂,是怪胎,但她此时此刻更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清爽笑容的脸皮深处,还有一只更加令人闻风丧胆的怪兽,虎视眈眈着破壳之日。
深深呼出一口气,巨掌推开空气向前伸去,一把抓住覆盖在着庇护所的铁板,手指轻轻发力,便毫不费力地抓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边上,露出底下更厚,更沉的钢板,要硬生生破解这层物理防护,对莱茵而言尚不如少吃一顿大鱼大肉来的折磨,但时间不允许她磨蹭,只得放弃顺路撸铁的机会,从破旧的腰袋掏出一瓶装着清澈液体的玻璃管,二话不说蹲下身子,探进废铁堆,朝隐藏在里头的水道凹槽倾泻——
水顺着窄小的渠道朝漆黑深处淌去,只要这么干,过一阵子眼前挡路的废铁堆就会自己隐去,莱茵不知道机关是什么原理,肌肉不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该劳烦自己脑细胞向不可能冲锋送死。
被液体经过的渠道,就好像撒上了光粉,飘飘然般的梦幻如末日时期的残影,希望的轨迹,把莱茵看得入迷,她就好像再用恶兽的视角欣赏芭蕾,看不明白,却能安静地继续送出自己的下一秒,下一分钟。
数秒钟后,挡在面前的铁板就好似几层泡沫,在阴暗的灯光下震颤,几百千克的板子悄无声息往两边平移,让出一条诡异的道路来,这闹鬼般的情形临到终结,都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将液体溜回来的液体接回瓶子后,莱茵挺直腰杆,往庇护所的入口去,却发现眼前的小门根本容不下她巨体的正直,给她好不容易愉悦起来的心情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时隔多年的大活儿,快来点劲爆的吧——”
推开掩上的破铁门,漆黑与宁静,夹杂着敲击键盘的声音,附带一丝暖意,从闷重的空气做工传来,轻重与节奏令莱茵熟悉,如此清晰的会面又是多久前的往事。
...唔嗯?
不知是否因为过去多年,敲键盘的习惯发生了改变,熟悉中透露着不安,这个房间便是她俩唯一的心灵寄所,又怎么会有如此不安的一刻?
揣着疑问,莱茵俯身穿过门,朝黑暗前行,只见不远处微弱的屏幕光如同萤火,占领了所有的存在感,疑似梦美的影子潜藏在幽光前,漆黑就像一层死亡面纱,莱茵内心咯哒一跳,方才的期待与愉快荡然无存,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既熟悉又陌生,严肃的气氛令人窒息,莱茵不得不稍稍屈下身去,才让极度渴望氧气的肺部能够产生浅浅的果腹感。
似乎这场见面,并没能完全回到过去——
如在棺椁里存在了千年冰晶般的眼神,就如第一次见面时同样冷酷、压迫、令人胆寒,远远注视着莱茵,使她渺小。
“...勒——不,莱茵。”
巨大的违和感如闪电袭击了莱茵,就好比离开舞台,摘下假面后,却仍要被呼喊扮演的角色名般不舒服。
什么鬼?
莱茵没有底气地向前方投出疑问的眼神,却发现黑暗中让人发怵的的凝视仍旧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莱茵看不明白那眼神背后的情感,海啸般的孤独感淹没了她的巨体。
难不成无意识间搞得她不痛快了?
不过,烦恼并不能在莱茵的体内存活数秒,她问心无愧,相信自己,挺直腰板,大大方方让梦美的探查贯穿身体。
‘啪!’的一响,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应声消散,但梦美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莱茵身上的覆盖着的透明面纱上,猜疑仍不间断。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莱茵全身立刻变得僵直无比,要说世间有什么能让她大喊饶命的东西,一抹的黑暗,就够她吃好几盅的了。就算睁大了她只有白天下才奏效的火眼,反馈在视网膜上的只有自己那没出息的幻象,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打断随时可能急促起来的呼吸。
‘你还记得[月之油]吗?’。
轻动如丝绸的阴森之语从原来的地方融入虚空,化作妖气从四面八方向莱茵涌来,如果是平时,她定能注意到这不过是用机械做出来的合成音,但黑暗之中,又能如何自保意识,她彻底慌了阵脚。
不过经受过一定的弱点训练,莱茵还能抱住一点的理性,去解析来自梦美的猜疑,更深谙此话一出,她所存在的世界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来要紧事与老娘我有关...梦美集团,不然,你是认真的?
莱茵当然晓得这三个字,遥远、情谊、伙伴、黑历史、被封印的过去、被认定为‘祸’的字眼。
梦美同样应该明白,这可是已经被尘封超过10年的字!不该再见天日!
屋外发电机的震动声与屋内回荡的鬼音此起彼伏。
这里是与世界乖离开的世外桃源,天之眼总被风雪迷失,地之灵瞧不起钢铁的单调与浅薄,不用担心外泄机密,畅所欲言,把自己埋在心底的种子翻出来,绝非难事。
...这是对我的测试,她也未免太小心了,那就让我把一切质疑都破坏掉吧。
“21人,年幼与过去、温暖与挣扎、悔恨、痛苦,组织名的旨意是黑月下烈火之种,起名的人是...乌。”
闭上眼睛,拨动胶卷,脑海的黑暗开始显现出残旧的诗篇,蹩脚的叙述诗、几个字拼凑起来无限循环的歌谣,酸臭味的肉糜香。
‘那么,那个人,又可记得?’。
此话虽有歧义,但莱茵知道梦美想问什么,也明白她最渴望的答案。
“不知道,老娘我又看不懂人。”
在紧张中毫不犹豫打出中立牌。
‘...要如何证明你心之所向。’
环绕的冰语如心跳般回响着,铺垫过后,这才是梦美最想知道的,就算她再聪明,也希望能从当事人口中获得回答。
只可惜,老娘的嘴笨得很,别期望从我嘴巴里淘金,想看明白我的一切?那谢谢,你就给我好好接着!
无视在耳边环绕的电子音,眼前出现了一具有一具熟悉又陌生的光影,有的高大有的胖,男的女的,像引路人朝她挥手。莱茵脸上浮现寂寞的微笑,伸出巨掌,毫不犹豫地穿过那一具具光影,从光的另一头牢牢抓住纤细的胳膊,将其拉到身边——
睁开眼,周围的漆黑依旧,然而莱茵却已平息了恐惧,击退了猜疑,手中凝聚的这股温暖,化解手臂皮肤的冰壁,送进对方的血管,或许对方未必能感受到站在身边的这些光影,但自己的热意,一定能让她不在冰冷。
“...对不起,竟然怀疑起你来,是我们太久没有促膝长谈了吗?”
梦美没有第一时间为手臂的疼痛哀叫,反而干脆的道了歉,权当对自己糊涂的惩戒。
“难道那人发命令来了?”莱茵为难地问道。
“...相反,我们被置于状况外了...是榈,她叛逃了。”
莱茵一听,虎躯一震,呆滞地松开抓住的手,嘴里不住地哆嗦,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还不算太糟,她偷走了组织的文件,而文件,就藏在了落花村。”
“啊?她,她来这儿了?”
“就连你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那她是铁了心,真的打死不打算见我们了,但文件我们得找回来,这是我们立足的关键。”
“行,我不懂你那套,都听你的,不过背着恩人搞小动作,呵,虽然可耻,但无可奈何...”
梦美打开平板的屏幕,被莱茵抓红的手臂还在冒着热气,却也威胁不到梦美脸上的那般阴险。
“当我们几年前来到这里时,就已经还清了这笔债了,现在,梦美集团是时候启程了,不过我们还得等那男人的消息,希望他别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