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档库的冲天大火与那份骇人听闻的“死者”名单,
如同投入雍京这潭深水的巨石,
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
崔府,
松鹤堂内。
檀香袅袅,
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崔夫人端坐于主位之上,
听着心腹嬷嬷的禀报,
指尖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被缓缓转动。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唯有眼角细微的纹路在听到“崔令姜”三字时,
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确定了?”她的声音平稳,
听不出一丝波澜。
“宫中初步名单是如此,
有当值侍卫队长张贲亲眼指认……
七小姐她,
确在火场现身。
火起之时未得见其逃离。”
嬷嬷声音低沉。
“嗯。”
崔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挥退了嬷嬷。
堂内只剩下她与端坐下首、面色同样沉静的崔氏家主,
她的夫君崔弘远。
“死了也好。”
崔夫人端起茶盏,
轻轻吹开浮沫,
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旧物,
“省了许多麻烦。
与镇北侯府的联姻,
不能因她一人而废。
我记得,
四房有个庶出的丫头,
年岁相当,
模样也还周正,
虽不及令姜伶俐,
但性子柔顺,
更好拿捏。”
——这枚不省心的棋子终于消失了,
还死得如此“恰到好处”。
镇北侯那边,
正好借此由头,
换个更乖顺的过去。
只是,
她为何会出现在兰台?
还与神策军牵扯不清?
这背后……是意外,
还是有人将我崔家也算计了进去?
必须查清!
崔弘远沉吟片刻,
缓缓道:
“夫人所言极是。
婚事照旧,
人选由你定夺。
至于令姜……我去找人周旋名单之事,
对外便称急病暴毙,
以免污了崔氏门风。
同时,
暗中派人查探,
她近日与何人接触,
为何会去兰台。
我崔家的女儿,
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一个庶女死不足惜,
但若有人借此攀诬崔氏,
绝不可轻饶。
此事,
或许是个契机,
看看朝中谁在兴风作浪。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默契已在无言中达成。
骨肉亲情在家族利益面前,
薄如蝉翼。
…………
神策军衙署,
气氛肃杀。
中尉王守澄看着案上那份将他爱将定为逆贼的简报,
面色阴沉如水,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卫昭是他看重的人,
寒门出身,
凭军功一步步爬到校尉,
能力、心性皆属上乘,
他本有意大力栽培。
此番密查赵贽失踪案,
也是他亲自点的将,
只因看中卫昭的忠诚与敏锐。
“混账东西!”
王守澄低骂一声,
却不是冲着卫昭,
而是这明显透着蹊跷的局。
——卫昭绝非鲁莽之辈,
擅闯兰台定有隐情。
那侍卫张贲的证词看似滴水不漏,
反而显得太过完美。
此事背后,
定有黑手!
是想借机打击我神策军?
还是冲着那桩旧案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怒火,
沉声对侍立一旁的心腹都尉吩咐:
“即刻起,
对外宣称卫昭已被革除军籍,
其所作所为皆属个人,
与神策军无干。
一切听从朝廷查办。”
待都尉领命欲走,
王守澄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暗中派两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生面孔,
去查两件事:
一,
张贲及其手下家眷近况,
有无异常;
二,
火场废墟,
尤其是传闻中那密室附近,
给咱家一寸寸地翻,
看能否找到……不是尸骸,
而是任何能证明卫昭可能‘不在’火场的痕迹!”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若卫昭真死了,
他们的棋子得下去几个给咱家的人陪着;
若他没死……
这盘棋,
就得换个下法了。
作为军中大佬,
他的反应是如此老辣,
一边明哲保身,
一边已悄然布下暗棋。
…………
鸿胪寺旁的别馆内,
穹庐质子赫连铮正临窗而立,
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狼头玉佩。
他身形高大,
肩宽背阔,
虽穿着雍朝服饰,
但眉宇间的桀骜与深邃的眼眸,
仍透着一股草原苍狼的气息。
听完属下详细的汇报,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转身看向厅中悬挂的巨幅雍京舆图,
目光最终落在兰台的位置。
“卫昭死了?
崔家女也死了?
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同党?”
他轻声自语,
仿佛在品味一出有趣的戏剧,
“呵,
这雍京的夜,
果然比草原的篝火更要热闹。”
——好一招金蝉脱壳,
亦或是……李代桃僵?
卫昭倒是条汉子,
如今看来,
市井传闻怕是小看了那位崔家女,
如此胆量又岂会如此轻易葬身火海?
这分明是有人要让他们‘被死亡’。
有趣,
实在有趣!
那棋局的味儿,
隔着这么远都闻到了。
他踱步回案前,
提起笔,
在一张纸条上快速写下几行弯弯曲曲的穹庐文字,
然后递给身旁一个貌不惊人的老仆:
“让我们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动起来。
重点盯三处:
崔家的反应无论巨细、神策军近日异常的调动、以及……京城所有药铺、当铺、车马行,
有无生面孔大量采购伤药、典当贵重物品或雇佣长途车驾。”
——若他们没死,
总要露出马脚。
这潭水越浑,
对我穹庐越有利。
或许,
我可以帮他们‘死’得更彻底一些,
或者……让他们为我所用。
他的登场,
带着猎手般的耐心与精准,
悄然撒开了自己的网。
…………
京城某处,
一间幽暗的静室内,
四壁无窗,
唯有头顶一方小小的天井漏下些许微光,
映照着一盘未完的棋局。
棋枰旁,
一只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极其整洁的手,
轻轻将一枚刻有星纹的黑色棋子,
从代表“兰台”的区域,
移到了舆图之上“永济坊”的附近。
一个低沉、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如同古井无波:
“棋局已动。
‘星’已离位,
‘火’已净场。
接下来,
且看这‘死而复生’的三枚棋子,
能在这新的棋盘上,
走出怎样的步数。
别忘了,
适时……
再给他们一点‘指引’。”
空气中,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动。
从崔令姜最初捡到的那枚令牌,
到如今这场“完美”的死亡,
一切似乎都在这只手的掌控之中缓缓推进。
卫昭三人的“死”,
非但不是终结,
反而正是落入更大棋局的开端。
雍京城表面繁华依旧,
而各方就此事反应做法不一,
实则各方势力心怀鬼胎,
暗流涌动。
真正的风暴眼,
已随着那三缕“亡魂”,
悄然转移到了城南鱼龙混杂的永济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