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茶楼的雅室之门悄然闭合,
将方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会谈锁于其内。
风雪依旧敲打着窗棂,
室内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去,
暖意却已荡然无存,
只余下冰冷的权衡与未散的疑云。
三人并未同行,
而是极有默契地错开时辰,
各自离去。
——
——
卫昭最先离开。
他身影融入夜色,
步伐沉稳迅捷,
并未返回神策军衙署,
而是拐入几条僻静巷弄,
确认无人跟踪后,
悄然进入一间不起眼的民房。
这里是神策军一处秘密的据点。
屋内陈设简单,
仅有桌椅床铺。
他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线照亮他冷峻的侧脸。
他铺开纸张,
提笔疾书,
并非奏章,
而是几封格式特殊、用词隐晦的密令。
内容关乎人员调动、岗位“微调”以及某些特定区域巡逻班次的“临时加强”。
每一道命令都看似寻常,
符合他校尉的职权,
但若将它们与谢知非提供的宫内细节图两相对照,
便会发现,
这些调动恰好能在某个特定时间段,
于兰台外围形成几处短暂的、不易察觉的警戒盲区或信息延迟。
他书写得极其谨慎,
字斟句酌,
确保即便密令落入他人之手,
也最多被视为寻常的防务调整,
绝无把柄可抓。
写罢,
他用特殊的火漆封缄,
盖上自己的私印。
“张焕。”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道。
阴影中,
他的心腹副手如同鬼魅般现出身形:
“大哥。”
“即刻将这些密令,
按不同渠道,
送至王五、赵七等人手中。
告诉他们,
依令行事,
不得有误,
不得多问。”
卫昭将封好的密令递出,
眼神锐利,
“行动之前,
让他们再仔细核对一遍宫苑图,
尤其是丙字区和庚字区的交接处,
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张焕接过密令,
毫不迟疑,
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卫昭独自立于灯下,
眉头紧锁。
利用谢知非的消息是一场豪赌,
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将计划的风险降至最低。
然而,
谢知非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总在他脑中浮现,
让他隐隐不安。
此人,
绝不可久信。
————
崔令姜几乎是踩着宵禁的鼓点回到偏院的。
她心跳仍未平复,
方才茶楼中谢知非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奎木狼偏移”、“坤字区”、“星野分野图”……
她反锁房门,
甚至顾不上换下带着寒气的斗篷,
便迫不及待地扑到书案前,
将怀中那枚冰冷的铜片再次取出。
就着摇曳的灯火,
她仔细比对着铜片内层暗纹与脑中记忆的星图,
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奎宿属木,
为西方第一宿……其位移之象,
若对应永泰十九年秋分前后……”她口中念念有词,
手下奋笔疾书,
进行着繁复的演算。
谢知非给出的提示如同钥匙,
瞬间打开了她思路的枷锁,
许多之前卡住的难关豁然开朗。
她很快验证出,
铜片指示的方位与时间点,
确实与传言中兰台“坤”字区——主要存放地理舆图及星象分野相关档案的区域有着极强的关联性!这极大地缩小了她的搜寻范围!
狂喜之后,
却是更深的警惕。
谢知非为何对此如此了解?他甚至能精准地预判出她需要什么类型的线索!这种感觉,
仿佛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对方面前,
毫无秘密可言。
他帮助的背后,
究竟隐藏着多么庞大的信息网络和深远的目的?
她收起铜片,
目光落在一旁卫昭给的那枚特制腰牌上。
冰凉的铁牌提醒着她,
自己已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前有兰台之险,
后有家族之迫,
如今又多了谢知非这莫测的“盟友”……她深吸一口气,
将恐惧压入心底,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
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先活下去,
找到答案。
或能……?!
————
谢知非是最后离开茶楼的。
他甚至在雅室中独自品完了那壶渐凉的蒙顶石花,
仿佛真的只是来享受一个静谧的雪夜。
直到戌时过半,
他才悠然下楼,
登上等候在巷口的马车。
马车并未驶向他的宅邸,
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后,
停在了一处临近漕渠的货栈后院。
货栈内灯火通明,
几个伙计模样却眼神精悍的男子正在清点货物。
见谢知非进来,
纷纷停下动作,
垂首肃立。
谢知非径直走入里间账房。
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起身迎候。
“如何?”谢知非懒洋洋地问道,
指尖拂过桌上一些看似古旧的卷轴。
“回公子,
都已安排妥当。”
老者低声道,
“‘库房’里的‘旧物’已经备好,
随时可以‘不小心’被卫校尉的人‘发现’。
另外,
看守‘坤’字区西北角的那两个老吏,
家中近日恰好都有些‘急事’,
明晚应当会找人临时替班,
我们的人会顶上去。”
“很好。”
谢知非唇角微勾,
露出一丝算计的笑意,
“动静不要太大,
要做得自然,
像是本就该发生的巧合。
卫昭是头敏锐的猎鹰,
稍有刻意,
便会被他察觉。”
“老奴明白。”
老者躬身,
“只是公子,
如此大费周章,
助力那卫昭与崔家女,
风险是否……”
“风险?”谢知非轻笑一声,
眼中掠过一丝幽暗的光,
“不搅动这潭死水,
如何能引得藏在最深处的老鳖现身?他们越是接近核心,
暗处的人就越是坐不住。
我们要的,
不就是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吗?”他顿了顿,
语气渐冷,
“更何况,
那枚‘钥匙’……也确实需要一双合适的手,
去打开那扇门。
我们只需……静待佳音便可。”
他走到窗边,
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
眼神变得有些悠远难测,
仿佛透过重重雪幕,
看到了某个既定的、却充满变数的未来。
“棋局已开,
落子无悔。”
他低声自语,
声音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三方各自行动,
心思各异,
却都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滑向那座森严皇城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