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兀的叩门声,
轻缓却清晰,
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崔令姜紧绷的心弦上。
她猛地从椅中站起,
袖袍带倒了桌案上的笔山,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她压低声音问道,
喉头发紧,
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桌上那卷刚刚展开的奇异绢帛,
另一只手则迅速将令牌盖好,
扫入袖中。
门外静默了一瞬,
随即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苍老的声音:
“七小姐,
是老奴,
吴嬷嬷。
夫人让老奴过来瞧瞧,
小姐这边可还需添些银霜炭?夜里风大,
莫要冻着了。”
吴嬷嬷?长房嫡母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粗使婆子?她从未在夜间来过偏院,
更别提亲自过问炭火这等小事。
崔令姜的心并未因这回答而放松,
反而揪得更紧。
这是一种试探,
还是一种警告?莫非昨夜之事,
终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引起了长房嫡母的疑心?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桌案,
灯下那卷绢帛太过显眼。
她强作镇定,
一边扬声回应:
“有劳嬷嬷挂心,
炭火还够用,
不必添了。”
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将绢帛重新卷起,
塞回令牌之内,
旋紧机关,
将令牌藏入怀中贴身之处,
又顺手将桌上散乱的笔记纸张拢到一起,
用一本寻常的诗集压住。
做完这一切,
她才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走到门边,
拔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吴嬷嬷。
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旧棉袄,
手里并未捧炭盆,
只是揣着手,
佝偻着身子,
昏黄的灯笼光晕映着她布满皱纹、毫无表情的脸。
“小姐安好。”
吴嬷嬷抬起眼皮,
浑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崔令姜的脸,
又似无意般掠过她身后的房间,
“夫人吩咐,
让小姐夜里关好门窗,
近日府外不甚安宁,
莫要让野猫野狗惊扰了。”
野猫野狗?
崔令姜心中冷笑,
面上却依旧柔顺:
“谢夫人关怀,
令姜记下了。”
吴嬷嬷点了点头,
不再多言,
转身提着灯笼,
蹒跚地消失在黑暗的廊下,
脚步声很快远去。
崔令姜迅速闩好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心脏仍在怦怦直跳。
长房嫡母的“关怀”如同无形的绳索,
悄然收紧。
这深宅大院,
看似平静,
实则步步惊心。
她重新坐回灯下,
却再无暇去后怕。
吴嬷嬷的突然到来,
更像是一记警钟,
提醒她时间紧迫,
危险可能来自任何方向。
她再次取出那卷薄如蝉翼的绢帛,
将其小心铺平。
昏黄的灯光下,
那些墨黑的、奇异的天书符号仿佛活了过来,
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时光掩埋的巨大秘密。
“璇玑玉衡图……”她指尖轻轻抚过那几个被辨认出的古字,
喃喃自语。
这名称听起来与观测天象的仪器有关,
难道破解之法,
竟要着落在星象历法之上?
她凝眉思索,
脑中飞速翻阅着所有读过的相关典籍。
《甘石星经》、《周髀算经》、乃至历代《律历志》中的零星记载……无数关于星辰运行、历法推算的知识碎片在她脑中碰撞、组合。
忽然,
她想起曾在某本前朝野史杂谈中看到过一段记载,
提及“璇玑玉衡”并非实物,
而是一种推演天道变化的数理模型,
其核心在于“对应”与“转换”。
需将密文中的符号,
与特定时间、特定星宫位置相互参照,
方能解读。
对应?
转换?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绢帛一角那几个特殊的、略显孤立的古拙符号上。
它们是否就是“密钥”?
指示着参照的时间或星宫?
其中一个符号,
她已疑为“枢”字。
另一个,
形似鸟翼展翅……或许是“翼”?还有一个,
如流水蜿蜒……“轸”?这些似乎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名称!
那么剩下的几个呢?它们组合在一起,
又指向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形。
她立刻抽出纸笔,
凭借过人的记忆,
将绢帛上那几个关键符号尽可能准确地临摹下来。
随后,
她又翻出那些关于星宿分野、历法周期的笔记,
开始疯狂地比对、演算。
时间在寂静中飞速流逝。
灯盏里的油渐渐耗尽,
火苗开始不安地跳动。
崔令姜却浑然未觉,
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破解谜题的的世界里。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眼神却越来越亮。
终于,
当窗外传来二更的梆声时,
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可能……找到了!
那几个符号,
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排列组合,
极有可能对应的是一个时间点
——一个采用早已废弃的、前朝“天授历”所记载的、极其特定的年月日时!而这个时间点,
若转换为当今天文台采用的雍朝历法,
推算下来,
正是
——永泰十九年,
七月初七,
子夜之交!
永泰,
乃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永泰十九年,
正是史书记载中前朝末代皇帝驾崩、雍朝太祖挥师入京、改元开基的那一年!而七月初七,
子夜……这个特殊的日子与时辰,
又隐藏着怎样的玄机?
这令牌,
这密文,
果然与那神秘的前朝观星阁、与那段天翻地覆的岁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
这个王朝更迭、血色弥漫的特定时间点,
又意味着什么?是观星阁某个惊天计划启动的时刻?是这份密文制成的日期?还是……解读后续内容的起始坐标?
心脏狂跳起来,
仿佛要撞破胸腔。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巨大而沉重的石门前,
刚刚找到了插入钥匙的孔洞。
然而,
就在她试图根据这个时间坐标,
去推演绢帛上其他星点符号的可能含义时,
却再次遇到了阻碍。
后续的推演需要更精确的星象数据,
更需要“璇玑玉衡图”完整的转换法则,
这些,
她都极度匮乏。
刚刚燃起的兴奋之火,
再次被现实的冷水浇熄大半。
她缺少最关键的那部分知识。
那本记载着“璇玑玉衡”具体应用方法的《杂纂秘要》,
究竟流落何方?
难道真的要去求助于……
一个模糊的、危险的念头悄然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