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稿沾血时,历史开始尖叫。
琉璃骨上爬满三星堆的鬼眼,它们说:守约者终成祭品。
系统警告是梵文烙铁,烫在视网膜上滋滋作响——干预即亵渎。
长安朱门倾倒的铜鹤熔成液态时间,淹过杜甫折断的笔尖。
暗卫的刀在鞘中结霜,刀柄刻着悖论:杀一人救苍生?杀苍生守一人?
腰牌Ω悬于暴雨,冰冷如神只的眼睑:尔等挣扎,皆为数据流沙。
当守约者左臂透明化,他看清骨头上刻着终极答案——自己才是历史肿瘤。
周扒皮的脖子在我指间发出干脆的断裂声,像朽木被一脚踏碎。那点脆响淹没在满堂死寂里,轻得可笑。肥硕的身躯软倒下去,砸在满地狼藉的珍馐和血浆上,溅起的汤汁混着腥红,玷污了他怀里紧攥的那卷明黄色盐引契书——那是他吸饱了盐道骨髓换来的富贵凭证,此刻被涌出的污血迅速浸透、染黑,字迹模糊成一团狰狞的墨影。
我抽手,指缝间黏腻温热。
厅堂里剩余的盐商、家眷、仆役,几十双眼睛死死盯在我身上,又像烫着般猛地缩回。没人敢哭嚎,没人敢喘息太重,空气凝成一块沉重的铁板,压得他们蜷缩如虾,抖如筛糠。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着呕吐物的酸腐、冷掉的肉脂腥膻,还有尿臊味,结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琉璃化的右腿冰冷沉重,骨头上幽蓝的纵目纹随着心跳隐隐搏动,每一次微光闪烁都引来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跪着,”我的声音不高,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和冰碴的味道,“都给我看清楚了。”
没人敢违抗。衣料摩擦青砖的声音簌簌响起,一片人头低伏下去,像被狂风吹折的蒿草。几个妇人瘫软在地,裙裾间洇开深色水迹。
我走到影壁前那面粉白的照壁前。这曾是周府彰显富贵的画布,此刻映着身后地狱般的宴厅。抬手,食指狠狠按进左肋下那道被峨眉刺划开的细长伤口——箭毒带来的麻痹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刺痛和皮肉翻卷的触感。指尖用力剐蹭,伤口撕裂更深,温热的血立刻涌出,顺着指腹流淌。
抬手,以血为墨,以指为刀。
瘦金体。每一笔都像出鞘的寒刃,带着筋骨毕露的桀骜和穿透纸背的杀意。
恃强凌弱者,骨碎盐道!
血字淋漓,顺着粉壁蜿蜒而下,像一道永不干涸的诅咒。最后的落款,血珠凝聚,重重按下——
隐龙。
嗡!
视网膜上瞬间炸开刺目的猩红:
【传奇度+40%!时空观测者关注度↑↑↑】
【警告:高维信息扰动激增!坐标锚定偏移风险+15%!】
冰冷的提示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脑海。几乎同时,一股无形的、冰寒彻骨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压来!比周府里任何一双恐惧的眼睛都更令人毛骨悚然,那是剥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纯粹“观测”的冰冷意志!
我猛地抬头,视线穿透洞开的门厅,刺向暴雨如注的庭院深处。檐角飞翘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斗篷轮廓无声矗立,仿佛自亘古便已存在。雨水在他周身奇异地蒸腾、扭曲,勾勒出一个非人的剪影。
刺啦!
一道惨白的电蟒撕裂漆黑的天幕,瞬间将天地映得一片死白!
电光石火间,我看清了——斗篷人腰间,一块非金非玉的腰牌在暴雨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上面镌刻着一个简洁、完美、充满无限冰冷韵味的符号:
Ω。
闪电熄灭,斗篷人如同被黑暗吞没,原地再无痕迹。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的Ω符号烙印般灼烧着,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如附骨之疽的注视感。
“崴…景崴兄?” 身后传来杜甫嘶哑的呼唤,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转身。老杜靠着那根粗大的朱漆柱子,勉强支撑着身体。砚台碎片在他脚边散落,墨汁混着口鼻溢出的鲜血,在他枯瘦的脸上、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襟上,晕开大片惊心动魄的污黑。他脸色惨白如白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肺,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击伤得不轻。唯有那双眼睛,在血污墨迹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我那条非人的右腿,里面翻腾着恐惧、茫然,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探究。
“走。”我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碎什么。伸手,穿过他腋下。他的身体轻得吓人,骨头硌着掌心,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冰凉的手猛地抓住我的小臂,力气大得惊人。“那腿…那腿!”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我膝盖以下那片琉璃状的诡异区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在…在吞吃你?!那些…那些蓝色的…是鬼画符还是…还是…”
“闭嘴,留力气走路。”我打断他,手臂发力,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他,踉跄着冲出这弥漫着死亡和奢靡的地狱。
暴雨如天河倒灌。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身上,瞬间将周府里沾染的血腥和污浊冲刷下去。但冲刷不掉的是右腿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
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烧红的钉板上。
琉璃化的部位早已失去知觉,但森森白骨与幽蓝纵目图腾摩擦着神经,每一次移动都带来电击般的撕裂感。那股冰冷并非来自雨水,而是源自骨头深处,顺着骨髓向上蔓延,侵蚀着残存的血肉温度。被雨水冲刷的腿骨白得瘆人,幽蓝纹路在雨幕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三星堆的纵目,漠然“注视”着脚下泥泞的道路,也“注视”着我的灵魂。
老杜半边身子倚着我,沉重的喘息喷在颈侧,滚烫。他伤得不轻,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身体筛糠般抖着。
“撑住。”雨水呛进喉咙,声音嘶哑,“草堂不远。”
他没回答,只是死死咬着牙,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抠进我的胳膊。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对抗剧痛和维持清醒上,那双在周府亮得骇人的眼睛,此刻在暴雨冲刷下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片浑浊的灰败。偶像早已崩塌,圣贤书构筑的世界彻底粉碎,眼前只有血火、怪物、冰冷注视和这条吞噬着守护者的琉璃鬼腿。他像一叶被投入惊涛骇浪的破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
雨幕厚重如铅灰色的裹尸布,将蜀地的山川草木都吞噬进去。泥泞不堪的土路像涂满了桐油的陷阱,吸饱了雨水,变得滑腻异常。深一脚,浅一脚。琉璃右腿沉重如灌铅,每一次从烂泥里拔出,都伴随着骨头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滞涩摩擦声和尖锐痛楚。冰冷的雨水无情冲刷着裸露的腿骨和幽蓝纹路,仿佛要洗去这不应存在于世的亵渎造物。
老杜的身体越来越沉,喘息越来越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似的杂音。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抓住我肩头的衣物,指尖隔着湿透的布料深深陷进皮肉里。
“歇…歇一息…”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濒临极限的哀求。身体软下去,全靠我架着才没瘫倒在泥水里。
我停下,环顾四周。雨幕无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片稀疏的竹林在风雨中狂乱摇曳,发出呜呜的悲鸣。几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黑色大石堆在路边,勉强算个遮蔽。
“去那边。”我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挪到巨石后面。石面冰冷刺骨,雨水顺着石缝汇成小股水流淌下。老杜背靠着石头滑坐下去,头无力地垂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脸上的伤口,血水混着雨水从下巴滴落。他闭着眼,嘴唇乌紫,面如金纸,仿佛下一刻那口气就会彻底断掉。
我单膝跪在他身侧,琉璃右腿接触湿冷的地面,那股钻心的寒意和剧痛瞬间又清晰了几分。扯开他被铜炉砸中后一直捂着左肋的手,那处麻布衣料颜色深得发黑,紧贴在身上。小心揭开,一道深紫色的瘀痕狰狞地横在肋骨区域,边缘肿胀发亮,皮下显然有积血。没断,但骨裂的可能性极大。
“别…别管我…”他虚弱地摆手,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到我那条诡异的右腿上,恐惧像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来,“你…你的腿…那鬼东西…它…”
嘶——!
话音未落,怀中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灼烫!
不是衣物的温度,而是直接烙印在胸腔皮肉上的滚烫!
是那支诗剑笔!
我猛地从怀中将它抽出。冰冷的雨水瞬间浇在笔身上,却腾起大股灼热的白色蒸汽!粗糙的箭簇笔头不再是黯淡的金属色,而是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般,透出一种诡异的暗红!笔身上那“景崴骨杜魂”五个篆字,此刻竟像活了过来,“杜魂”二字殷红如血,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暗红的血珠正从篆刻的笔画缝隙里缓缓渗出,迅速汇流,滚落箭簇,滴入脚下浑浊的泥浆,嗤嗤作响!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陡然从笔身传来,笔杆在我掌心剧烈震颤,像一尾被激怒的毒龙!箭簇暗芒吞吐,笔尖如同苏醒的罗盘指针,疯狂地颤抖着,最终死死地、坚定地指向西南方向!
西南!
不是草堂!
草堂在东南!西南…是更险峻的群山,是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猩红死地的区域!是卷三中星图裂痕最终指向的坐标——
洞庭归墟!
就在笔尖锁死方向的刹那,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宏大而冰冷的共鸣轰然炸响!像是远古青铜编钟被无形巨锤撞击,无形的音波穿透皮肉骨骼,直抵灵魂深处!不是声音,是纯粹的、足以扭曲空间的震荡!一股沛然莫御的意志顺着笔杆冲入我的手臂,蛮横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我握着笔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指节捏得发白。这不是杜甫的诗魂,这是来自归墟的呼唤!是星图锚定的终点!是系统背后冰冷“长河”的意志!
“景崴…那笔…怎么了?”老杜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嘶声问道,眼中充满了惊骇。他看到了笔尖的暗红,看到了血珠渗出,看到了它疯狂指向西南。
我猛地将诗剑笔重新按回怀中贴肉处,那灼烫的触感紧贴在皮肤上,如同烙印,西南的指向感依旧清晰无比。震荡的余波在体内回荡,右腿的冰冷剧痛似乎都被这宏大的共鸣暂时压制。
“没什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沉得像浸透了水的铁,“该走了。草堂的药,能吊住你的命。”
伸手,再次将他架起。他枯瘦的身体比刚才更沉,仿佛最后的精气神都随着刚才那笔的异动而被抽空,只剩下一个沉重的、破碎的躯壳。他不再追问,只是将身体更沉地倚靠过来,头垂在我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脖颈,虚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血水混着雨水,顺着他垂落的手腕,一滴一滴,砸在浑浊的泥水里。
雨更大了。鞭子般抽打着世间万物。我们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一个拖着正在被异化侵蚀的残躯,一个背负着破碎不堪的肉身,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和泥泞中,朝着东南方那点微渺的、名为“草堂”的虚幻灯火,挣扎前行。每一次抬腿,琉璃腿骨与血肉神经的摩擦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每一步落下,泥水都漫过脚踝,冰冷刺骨。
西南的指向感在怀中灼烫,如同一个冰冷的倒计时,一个无法回避的终点。杜甫的头颅越来越沉地压在我的肩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和血沫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跋涉了多远。雨势终于小了些,从狂暴的鞭挞变成了细密冰冷的针刺。昏沉的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勉强勾勒出前方山坳里那座孤零零草堂的模糊轮廓。破败的茅草屋顶在风雨中飘摇,像随时会被吹散的蒲公英。
终于挪到那扇熟悉的柴扉前。我腾出一只手推开,腐朽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院内一片狼藉,雨水在低洼处汇成浑浊的水坑。
几乎是撞开摇摇欲坠的屋门,一股熟悉的霉味和草药苦涩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昏暗,仅有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挣扎着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到了。”我哑声说,架着他挪到那张铺着破旧草席的简陋木榻边。
老杜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弦,轰然瘫倒在草席上,激起一片灰尘。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大股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涌出,染红了枯草。
“药…”他紧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手无意识地抓着身下冰冷的草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转身,在墙角那个破旧的陶罐里翻找。手指触到几片干枯发硬的根茎和几块粗糙的、带着土腥味的矿物——是前些日子从山中采来的三七和地榆根,勉强能止血化瘀。没有水,我抓起一块石头,在陶钵里将药材粗粝地砸碎,混着冰冷的雨水,捏成几个黏糊糊的药丸。
走回榻边,扳开他紧咬的牙关,将那苦涩腥咸的药团塞了进去。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下去,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虾。
做完这一切,我才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右腿撕裂般的剧痛。琉璃化的部位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晰得刺眼,森白的腿骨,幽蓝的纵目图腾,冰冷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裤管依旧清晰无比。我将那条非人的右腿伸展开,靠在冰冷的墙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压制骨髓深处不断涌上的灼痛。
老杜的呛咳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他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油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尚未干涸的血污墨迹,还有那深重的、刻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死寂在破败的草堂里蔓延。只有穿堂风刮过茅草缝隙的呜咽,雨水敲打屋顶的滴答,以及彼此沉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阴影里费力地睁开,越过昏暗的空间,再次落在我那条伸直的、在昏暗中泛着诡异微光的琉璃右腿上。
这一次,他看了很久。
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一种宿命般的了然,还有一种近乎熄灭的灰烬感。
草堂外,暴雨的尾声如同呜咽。风卷着湿冷的空气,从破败的柴门缝隙钻入,吹得那盏仅存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在土墙上投下我们两人扭曲拉长的、如同困兽般的身影。
老杜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湿冷的草席,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盯着我那条非人的腿,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烬。良久,那干裂起皮的嘴唇才极其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
“景崴…”
他顿了顿,仿佛积蓄着残存的所有气力,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如同拉动破风箱的嗬嗬声。那双被血污和绝望浸透的眼睛,穿过昏黄摇曳的灯影,死死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比这蜀道寒夜更刺骨的冰凉。
“…此劫过后…你我当真…还能归去?”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狠狠楔进这风雨飘摇的草堂死寂里,凿穿了所有侥幸的薄冰,将血淋淋的、名为“宿命”的深渊,彻底暴露在摇曳的灯火之下。
(第140章:血链归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