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落在书架上那本育儿日记的封面上。我睁开眼，床边已经没人了。被子整齐地叠在一边，枕头还留着压过的痕迹。
我坐起来，听见客厅有轻微的动静。江逾白正弯腰把一个行李箱合上，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谁。他穿了件浅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领带还没打好，松松地挂在脖子上。
我走过去，站在书房门口看他。
他抬头看见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的本子，深蓝色封面，边角是磨毛的，看起来很软。他把它放进行李箱夹层，拉好拉链。
“又要写新的？”我问。
“嗯。”他直起身，“等她长大一点，我们带她回学校。”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地方。操场，樱花树下，那个他曾经单膝跪地，让我重新穿上校服奔跑的地方。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我靠在门框上。
“记得。”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你跑得很慢，一开始不敢抬脚，后来越跑越快，风吹起你的头发，像要飞起来一样。”
我没有接话。那些事我记得，但总觉得那是他一个人的回忆。他看得见当时的我，而我只记得自己紧张得手心出汗。
他伸手替我把一缕散下来的发别到耳后，“所以这次，我想从头记起。她第一次笑，第一次爬，第一次叫爸爸妈妈。全部都写进去。”
我看着他，忽然想到昨夜他合上那本旧日记的样子。我以为那是结束，原来只是翻到了下一章。
“那你现在就开始写不行吗？”我说。
“可以。”他拉开箱子，把本子取出来，递给我，“你要不要试试？”
我没接，转身进了婴儿房。宝宝还在睡，小脸贴着床垫，呼吸均匀。我轻轻把她抱出来，放在客厅地毯上的软垫里，盖上薄毯。
江逾白跟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指着那本空日记，“你说要记，那就现在开始。”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打开第一页，拿起笔，想了想，写下：
“day 1：妈妈今天主动把宝宝抱到阳光底下，说要让她晒太阳。”
我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软垫边缘，宝宝的小手动了动，像是感觉到暖意。
“写错了。”我说。
他抬头。
“不是‘让她晒太阳’。”我声音低了些，“是我想要和你们一起待在这里，看着她醒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重新翻到第一页，在原句后面添了一行：
“day 1：妈妈说，她想和我们一起，看着宝宝醒来。”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旁边。
我们并排坐着，谁都没再动。宝宝的手慢慢张开又握紧，像是在摸索什么。我伸手过去，她立刻抓住了我的手指，力气比昨天大了些。
江逾白低头看她，“你要听好了。”他轻声说，“爸爸妈妈很相爱。”
我也低头，凑近她耳边，“你要记住，爸爸每天都写东西记录你，妈妈……妈妈会努力不弄丢这些本子。”
他笑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仪式感的东西吗？”
“以前不知道它有多重要。”我说，“等到你把我的名字写进公式里，我才明白，有些事不说出来，就会被忘记。”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那边带了带。
我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宝宝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模糊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我脸上，嘴角忽然向上弯了一下。
“她在笑。”我说。
“嗯。”他点头，“第一次冲你笑。”
“你确定？”
“我确定。”他语气很认真，“刚才那一秒，她的眼神变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低头看着她的小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她的小手还在抓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挥了挥，像是要够什么东西。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是江逾白垂下来的领带。
我伸手把领带拉过来，放在她手边。她立刻攥住了，力气不小。
江逾白低头看，“她喜欢这个？”
“可能是颜色。”我说，“红色，显眼。”
他没动，任由她拉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
“什么？”
“我想教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他顿了顿，“是‘爸爸妈妈相爱’。”
我愣了一下，“这么长？”
“可以拆开教。”他很认真，“先练‘爸妈’，再练‘爱’，最后连起来。”
我觉得有点傻，但没说出来。反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碰了一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现在就可以。”他说，“语言启蒙越早越好。”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拽，把他拉近了些。
他没防备，身体往前倾，差点击中我的额头。
“那你先练习。”我说，“练习怎么当爸爸。”
他稳住身子，没挣开，反而顺势靠近我一点，“怎么练？”
“就像你现在这样。”我声音放低，“认真记下她说的每一个音，陪她一遍遍重复，不嫌烦。”
他看着我，眼神很静。
“那你也得练。”他反问，“练习怎么当妈妈。”
“我已经在练了。”我说，“早上抱她出来晒太阳，就是练习。”
“不够。”他摇头，“还要学会在我写东西的时候，偷偷看我写的什么；要在她哭闹时，第一时间知道她要什么；要在我累得睡着的时候，轻轻帮我盖被子。”
我瞪他，“你这是提要求？”
“是约定。”他说，“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互相练习。”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松开领带，伸手勾住他的后颈，把他拉下来。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鼻尖。
“那就约定。”我说，“你教她说话，我教你做饭。”
“成交。”他嘴角扬起。
宝宝在这时候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像是咕哝，又像是笑。
我们同时低头看她。
她的眼睛亮亮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模仿什么。
江逾白立刻拿起本子，翻开第一页，在空白处写下：
“day 1：宝宝第一次发出类似‘啊’的声音，疑似语言启蒙启动信号。父母当场达成‘练习当爸妈’约定。”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回身边。
我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天。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客厅，地板上有淡淡的光斑在晃。
宝宝的小手还在挥动，嘴里又发出一声“哦”。
江逾白低头，对着她慢慢说：“爸——爸——妈——妈——相——爱——”
一字一顿，很慢，很清晰。
她眨了眨眼，嘴巴动了动。
我也跟着念了一遍。
他转头看我，眼里有笑意。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宝宝的背。
这一刻，我不再担心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被好好记住。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每一天都会有人愿意为它停下笔，写下第一行字。
江逾白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来，跟爸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