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牵着小满的手,踏进了世子府的正厅。
厅内气氛有些古怪,檀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子名为“门第”的陈腐气。
大夫人坐在上首,眼皮子耷拉着,手里拨弄着茶盖,发出一阵脆响。
“既是玄儿执意要娶,那便娶吧。”
她撇了撇嘴,目光像把剔骨刀,在小满身上刮了一圈。
“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身,还在府里做过奴婢。如今能进我世子府的大门,做世子府长孙的正妻,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往后要惜福,别把那些小家子气带到台面上来。”
这话听着刺耳,像是恩赐。
老夫人倒是没那么多讲究,笑得见牙不见眼。
“行了行了,出身低点怕什么?只要身家清白,能生养就好。我这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就想抱个曾孙。玄儿,你们可得抓紧。”
世子爷林德芳捋着胡须,长舒一口气。
那该死的“情劫”总算是过了。
只要这婚一结,儿子收了心,不用多久,自己就能升级做爷爷,到时候看外面那帮子还笑话他没孙子。
一家子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唯独没人在意那个站在厅堂中央的姑娘究竟在想什么。
大夫人放下茶盏,语气随意。
“我想着小满家也没什么正经亲人,这事儿既然定了,就不必太铺张。咱们这种人家,太招摇了不好。就通知一下隔壁二爷家,弄上两桌,自家人热闹热闹也就完了。”
她看向林清玄,眼神里透着一股“这就很给她面子了”的意味。
林清玄眉头瞬间皱紧。
“不行。”
他上前一步,把小满护在身后。
“小满还有个姨母在,那是她唯一的长辈。成亲是大事,必须通知姨母到场。”
“还有彩礼,还有八抬大轿……”林清玄细数。
大夫人脸色一沉,刚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不用了。”
小满从林清玄身后走出来,垂着眼帘,神色恭顺。
“姨母身体不好,受不得舟车劳顿。一切照大夫人的意思办就行。”
大夫人一愣,随即眉开眼笑。
“瞧瞧,还是这孩子懂事,识大体。”
林清玄猛地转头看她,满眼不可置信。
走出议事厅,穿过长长的回廊。
林清玄一把拉住小满,语气有些急。
“为什么不请你姨母?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两桌酒席?这算什么明媒正娶?这太委屈你了!”
小满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四周无人,大夫人那些盯梢的眼线撤得干干净净。
很好。
她抬起头,看着林清玄那张焦急的脸,淡淡吐出三个字。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林清玄急得原地转圈。
“不行,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不说,我亲自去跟你姨母说!我现在就去备马!”
说着他就要往外冲。
“站住。”
小满喊住他。
“都说了不用。”
“可是!”
林清玄觉得她今天简直不可理喻,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
“没有可是。”
小满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直接把他拖进了祥云居的卧房。
“林清玄,你把门关上。”
林清玄一愣,下意识照做。
门闩落下的轻响,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满已经拉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床榻。
“你记得那晚吗?”
小满的声音忽然变了,没了刚才的冷淡,反而透着一股子甜腻。
她抬手,微凉的指尖贴上他的脸颊,缓缓摩挲。
“吃了药迷迷糊糊的,其实不太记得细节了,对吧?”
林清玄脑子里“轰”的一下。
这大白天的,她在干什么?
小满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极有技巧地挑开了他领口的盘扣。
一颗,两颗。
素白的衣袍散开,露出里面紧实的胸膛。
她的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若有若无的触感,激起一阵难耐的战栗。
“小满……”
林清玄呼吸乱了,喉结上下滚动,伸手想抓住她作乱的手。
“现在……是白天……而且……”
而且还没拜堂,还没喝合卺酒。
虽然那晚有了肌肤之亲,可那是药物所致。
如今光天化日,理智尚存,骨子里那点佛门清规和礼教束缚让他手足无措。
“白天怎么了?”
小满抬眼看他,眸子里带着诱惑。
“莫迂腐,夜里行得,白日就行不得?还是说……”
她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挑衅。
“你难道不敢?”
话音未落,她的手并没有停下!
“你……”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她眼底映出的那个狼狈又渴望的自己。
是了。
他装什么正人君子?
早就破戒了,早就沉沦了。
在她面前,什么礼教,什么名分,统统都是狗屁。
他不再犹豫,反客为主,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狠狠带向自己。
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带着滚烫的呼吸,凶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满了清醒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衣衫凌乱地滑落在地。
窗外树影晃动,日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摇曳的光斑。
小满闭上了眼睛。
他的拥抱很紧,带着愧疚,也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这一次没有外物干扰,所有感受都清晰得令人心惊——他沉重的呼吸,绷紧的肩背,还有那总是萦绕在他衣襟间的淡淡檀香。
她咬住嘴唇,任由某种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又随着每一次心跳缓缓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玄才轻轻松开她,却仍将人圈在怀里。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温存后的柔和:“小满,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
小满没有回答,只是将脸侧向一边。
她只是将脸埋在他汗湿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的温存,真实得令人眷恋。
但也仅仅是眷恋而已。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坐起身,背对着他开始穿衣。
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欢爱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午睡。
“小满?”
林清玄坐起身,看着她光滑脊背上自己留下的点点红痕,心中那点不安又隐隐浮起。
她太平静了。
“我累了,想歇会儿。”
小满穿好衣服,回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疲惫,却依旧温柔。
“你也去忙吧,不是还要准备……婚事吗?”
这温柔和顺从,打消了林清玄最后一丝疑虑。
也是,刚折腾完,她是该累了。
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好,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看你。”
“嗯。”
小满目送他整理好衣袍,神采奕奕地离开房间。
他甚至体贴地带上了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
小满脸上所有的温柔与疲惫,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迅速起身,走到窗边。
透过缝隙,确认林清玄已经走远,院子里也空无一人。
大夫人果然放心了,觉得生米不仅煮成熟饭,还反复翻炒入了味,这鸭子是飞不走了。
她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早就藏好的小包裹。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朴素衣物,几样不值钱但对她有意义的小物件。
还有厚厚一叠银票,以及那张崭新的户籍文书。
她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挽起,用木簪固定。
对着模糊的铜镜,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人。
那个即将告别“姚小满”、告别“世子府丫鬟”、告别“林清玄女人”所有身份的自己。
眼神坚定,再无波澜。
她将小包裹系在身上,藏在外衫之下,并不显眼。
推门。
迈步。
院子里阳光正好,挂着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动,红得刺眼,喜庆又讽刺。
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穿过回廊,走向角门。
那里平时少有人走动,看门的婆子也被调去前院帮忙准备那所谓的“喜事”了。
一路畅通无阻。
走到角门边,她回头。
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祥云居。
那株茂盛的槐树,她常坐的美人靠,林清玄书房紧闭的窗……
一切熟悉得令人心头发酸。
但她没有停留。
伸手,推开那扇并不沉重的角门。
“吱呀——”
一声轻响。
门外,是通往自由世界的巷弄。
门内,是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蒋依依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将那满院的红绸与即将到来的喧嚣,彻底关在了身后。
阳光洒在身上,有些刺眼,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抬起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
然后迈开脚步,朝着与李知微约定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没有回头。
身后,祥云居内,红绸依旧飘荡,即将迎来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身前,长街漫漫。
一个名为蒋依依的女子,正走向她亲手选择的路。
而那个刚刚与她有过最亲密温存、满心筹划着余生的男人,对此尚一无所知。
风暴,已经无声地离开了风眼。
只留下一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涌的碎片。